第180章

  谢悬不紧不慢地看着奏疏,不说话。
  余堂倒是沉得住气,他上前一拱手:“陛下,如今朝野上下皆知此事乃是胡漠细作所为。不光是被炸了军械的兵府在闹,就连中廷和尚书台都吵着要给个说法。眼下……眼下就算是不打,也得请胡漠使者,来好好理论一番。”
  “使者?”张惠大叫,“去年贺兰铁铮在叱连城与四象营交手数次,今年又趁着边塞军防大乱之时南下偷袭!余常侍竟还在考虑胡漠使者,依我看,直接把那使者斩杀了才是要紧事!”
  谢悬眼皮一跳:“张廷尉有些心急了,十年前,胡漠人的老拔奴还在时,曾与我朝签过止战之约,就算是现在拔奴换了人,也不能不顾情面。”
  张惠这才止住声。
  “方太尉在外面等着呢?”谢悬放下奏疏,问道。
  内侍省总领张权急忙回答:“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请进来吧。”谢悬很宽和地说道,“给余常侍和张廷尉赐座。”
  太尉方季现年已六十有一,他出身江鹤张氏,在顺帝一朝庸庸碌碌数年,因于元历初年大力支持傅徵南伐而被重用。
  时至今日,兵府开支庞大,哪怕是有了西关走廊,也时时入不敷出。
  但方季仿佛摸准了谢悬的心思,早在驭兽营刺客潜入行宫时,他便激昂上表,要动四象营的例防。
  眼下,不顾虎符军印,他再次在谢悬面前提起了这事。
  傅徵坐在里面听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将军,”昨日才勉强养好伤,回重鸾殿伺候的小内侍香喜端着茶盏,走到了傅徵身后,“都快到晌午了,传膳吗?”
  傅徵摇头:“等等陛下。”
  香喜愣了愣。
  过去傅徵何时说过要等谢悬一起吃饭的话?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陛下……还在前面理事呢。”香喜小声提醒道。
  “那就去把他叫回来。”傅徵这话讲得理直气壮。
  香喜犹豫了一下,默默告退。
  不多时,他回来回话道:“将军,陛下让您不用等他。”
  傅徵皱了下眉,放下书,起身往外走。
  香喜吓了一跳,上去就要相拦,可还不等他把人拉住,没来得及越过屏风的傅徵就一头撞进了谢悬的怀里。
  “等我做什么?”谢悬扶住人,笑着问道。
  傅徵瞟了一眼外面,余堂、张惠以及方季依旧坐得端端正正。
  “你真的准备与胡漠人开战吗?”他平静地问道。
  谢悬敛起笑容:“阿徵,那日闯入内宫刺杀我的是驭兽营细作,昨日炸毁兵府库的还是驭兽营细作。你不能因我提前摸清了他们的动向,就把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是胡漠人要打,不是我要打。”
  谢悬难得心平气和地好好讲话,傅徵也难得心平气和地好好问他:“驭兽营细作在京梁潜伏数年之久,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被你看在眼里,如今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你觉得,贺兰铁铮会怎么想?他是会认为手下人办事得力,还是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你刻意为之?”
  “我不在乎。”谢悬淡淡回答。
  “既然陛下不在乎,那不如放我离开,让我回四象营,好叫陛下得偿所愿,一劳永逸,灭掉胡漠。”傅徵说道。
  “阿徵,”谢悬捧起了傅徵的脸,“你总是有太多的幻想。”
  胡漠人与大兴之间终有一战,不论老拔奴死与不死,新拔奴又是哪位王子,在十年前与先皇顺帝签下了止战之约的上离铁骑都将南下。
  早在傅徵幽居天奎城前,他便看清了这一点。
  不过,彼时那位“鬼将军”依旧忌惮傅徵,只敢在叱连城内外与孟寰你进我退,敦王谢裴埋在四象营里的种子也才刚刚生根还未发芽。可现在,由“鬼将军”一手扶起的挛鞮迟已稳坐王庭,而傅徵,也在毕月乌事变后,成了撕开四象营的一道口子。
  这本就是慕容啸和谢悬的阳谋,“鬼将军”要为大兴的皇帝送上一场他最需要的战争。
  只是,这两位相隔千里的博弈者都很笃定,自己将是最后的赢家。
  但战争瞬息万变,谁又能预料到谁的结局呢?
  忙于应付七嘴八舌群臣的谢悬头一回对傅徵疏于监管,就在张惠和方季愤慨有声时,钟老夫人带着傅徵的信离开了行宫。
  一个不起眼的小商贩很快来到了司徒府,“正正好”撞见了里面的丫鬟。
  而后,西江江畔,一只小香鸟从烟云笼罩下的京梁飞出,于落日前向北而去。
  清晨,驭兽营刑房中的昨夜腥气还未消散时,祁禛之收到了久违的回信。
  封绛身上的铁锁已被人摘去,他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正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伸胳膊弯腿。
  祁禛之有些焦躁不安:“可以走了吗?”
  封绛呵呵乐道:“祁二公子,你确定不和我一起走吗?”
  祁禛之没答话。
  封绛叹了口气:“祁二公子,如今的王庭风云诡谲,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是不要凑这种热闹了。不如跟我走,我把你送去金央,那里的姑娘都爱极了中原小伙儿,以后山高水长,你别再回来了。”
  祁禛之笑了一声:“姓封的,若不是我清楚你是什么货色,单听这两句话,还以为你是个大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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