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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那说明他并非无察觉,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病未必正常....奇怪,老大人以前素来敏锐....”
  张叔陷入迷茫。
  罗非白没应,只是把这份案宗收起了,让张叔有空多去温家看看问问,既确定那段时间老县令除了回县衙查案宗,又去过哪些地方。
  “问问老夫人,他是否去过青山学院。”
  老爷子能挺着病体去查案,温云舒那性子肯定不许,十有八九是老夫人了解丈夫,心软放了水,让人出来了。
  相濡以沫,生死不计。
  ——————
  第二天,青山自在,蜿蜒通径。
  罗非白自打昨天身体不太舒适,就没怎么爱动弹了,上了马,瞧见前面带路的江沉白慢悠悠骑着枣红马在路上看风景,她也不催,懒懒散散,都带了几分困倦。
  过了一会,江沉白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去年那个失踪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罗非白清醒了一些,嗯了声,后笑道:“怕自己当年所查有问题?”
  江沉白别开眼,低头扯了下马缰在手指上转了圈,叹气:“那李小山,我见过,很勤恳苦学,其实天赋不如张信礼,但....实在是很好的儿郎,虽不知他家如今如何了,想来,也是因此事颇受影响吧。”
  “我记得那会李家父母是十分不愿让女儿孤身来的,但那会是将要童生试的时候,山中食堂出了点事,食物供给不上,县内人家多是亲自送食上山,他们家人少,两夫妻那会一个忙于农事,拖延不得,一个染了风寒,那李静婉怕哥哥受饿,照顾完娘亲后就偷偷带着食盒离家来青山学院。”
  “但我问过学院许多人,实在没有一人见过她。”
  “现在想想,也许有什么线索是我遗漏了也不一定。”
  江沉白开始自我反省,忧心忡忡,罗非白瞧了他一眼,安抚道:“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以你平平无奇的查案天赋,漏了线索不是很正常么?”
  江沉白的反省一下子就中断了,脸都涨红了。
  罗非白再接再厉,“你又不是本官我,听说你年少时也曾读书,但不到半年就因为喜欢抓蛐蛐又总是抓不到,就怒而弃学了?”
  “蛐蛐都抓不到,查案有所遗漏,也是人之常情。”
  江沉白:“大人....”
  罗非白:“还愧疚吗?本官还可以继续安慰,但你今天得请我吃饭。”
  江沉白:“够了大人,不必说了.....”
  够够的了。
  李二,此仇我跟你不共戴天!
  ——————
  罗非白来得突然,学院这边措不及防,好在也不是第一次接待官员,曾经江河之事秉公直言的老先生欢喜招待,但也抱有歉意。
  “山长去了儋州,前些日子走的,乃为儋州学政主张的“雅风学礼”,三年一度的学问探讨,儋州境内不少学院先生都去了,也多会带着得意门生,若非江河这小子家里还有事照应,委婉推了此事,这次山长带走的学生肯定有他。”
  喝茶的罗非白微微敛眸,看向窗外。
  斜角出,篱笆围了清雅花圃,芭蕉垂了绿意如绸。
  不远处的学堂窗户敞开,春日浪漫与宁静伴随着阵阵读书声。
  江河亦在其中。
  第38章 喂鸡
  罗非白提起李静婉的事, 老先生恍然,回忆了一会,道:“我想也只有查案之事才能让忙碌的大人您前来我们这了, 这个案子, 其实我也有点记忆,那会学生们知道小山的妹妹失踪了,可是着急,还曾一起巡山查找,可惜一无所得。”
  江沉白也记得这事,“我记得有这事。”
  “对,那会小山舍了学业,四处跟李家父母寻找其妹妹, 我本来想劝他的, 可是后来想想,又无话可说。”
  一户人家,里面人越少, 陪伴更多,彼此感情羁绊越深, 虽是非铁定之言, 但确实是一个道理。
  若有子嗣繁茂, 生了七八, 死了一两个, 顶多伤痛一段时间, 但若是只有一两个, 若有夭折, 真真如挖肉割心。
  换言之,李小山也就一个妹妹, 从小陪伴长大,李家夫妻也就一儿一女,儿女孝顺,家庭和美。
  “山中有多少路径?”
  老先生提及山中主路既可以骑马而行的开阔大路,另有登山路径,骑马上不来,得登阶而上,登阶小路原本三四条,但后来都荒废了,因挨着悬崖,山谷陡峭险峻,容易出事,剩下一条最好走且风景好的。
  “寻常学子,但凡体力还可,多为登阶。”
  罗非白赞赏:“刚刚一路来,少见学子懒散走大路的,多为登山,可见青山学院的学子文武并重,健体修身。大路开阔,也多是为您这样的长辈跟我这般为公事来的人方便行走吧。”
  老先生:“大人过誉了,老朽也登山的。”
  罗非白:“......”
  老先生:“大人为了公事,徒步上山,实在是辛劳,让人佩服啊。”
  罗非白:“我,骑马来的。”
  老先生:“嗯...这....大人没有坐马车,宁可骑马来,可见其心之坚,骑马颠簸之苦,甚于登山,更见辛苦了。”
  罗非白:“对的对的。”
  罗非白一边讪讪,边看了抿嘴笑的江沉白一眼,后者立即不敢笑了。
  “说来也是惭愧,我虽年纪不大,但身体虚弱,不擅体力之事,还不如温县令老当益壮。”
  老先生本来也在心里吐槽这年轻县令貌若女郎,连体力也不甚强健,见罗非白自惭,他反不好意思了,“温县令的确精神,未曾故去之前几次上山都是徒步登山,可是矫健。”
  “年少时也算陪伴温县令身侧,见他热衷于刑案调查,日夜不辍,如今竟也好景色风月,也甚好,可惜歹人作祟,不然他也能安享晚年,时常来青山踏青赏风吧。”
  老先生也是惋惜,但并不赞同,“虽是好事,但那会也不是什么花期,秋风瑟寒,万物凋零,温县令骨子里到底是更爱山林风野,我有一次亭中吟诗,遇上了绕山漫步的他,还建议他挑个好时节来,也多带些人,万一辛劳出事,也是不妙,结果他仿佛也没太在意。”
  罗非白:“他素来如此,常省刑案细节,但自身不拘小节。”
  两人都对温县令的死跟歹人恶行深深谴责,后来自然也提到了张信礼,老先生对他很失望,本不愿多谈,但提到后者参与毒杀温县令,他十分不解。
  “此子跟温县令没有交集,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实在不能想象,想来是有些人物蛊惑其巨利吧。”
  罗非白:“您也看得出此子重利?”
  老先生摇了下扇子,看向窗外,也是看着那些读书的少年郎,大抵也是半只脚进了某个门槛,不拘那点子圣人儒学的道道,直白叹道:“这世间,有哪些人不重利?”
  读书,多为功名。
  功名是什么?
  是权与利。
  老先生:“不过他可能因为出身太差,越是好强,当年入学时因被一些学生私下诋毁是山长谅其家贫而削减束脩,他羞怒之下就想退学,还是山长训斥了他,他醒悟,后来重整信心,读书进益很大,原以为能对得起山长栽培,后来家中出了大变故,其父欠下一大笔赌债,那赌徒都追到学院这边了,影响实在太差,他这才退学,原本那会山长已经准备替他补上束脩。”
  有这事?
  张信礼为何只字不提?所以那会也不是没钱的事,还有别的原因隐晦不明,也必是山长跟张信礼之间的事。
  江沉白惊讶,看向罗非白,后者果然也惊讶,但又好像不那么惊讶,提起茶壶给老先生续满茶水。
  “那山长如今可知近期这些事?”
  “不知,他几日前就启程去了儋州,可能在儋州那边会听闻一些消息,肯定对张信礼十分失望。”
  罗非白跟老先生谈了一会,赶上后者开课的时间,便放人去了,罗非白自己则坐了一会。
  江沉白出去,过会喊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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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河很惊讶,但入了闲散茶室后既行礼,眉眼间带着拘谨跟欢喜。
  “今日读什么?”
  “《克问》,但主策问。”
  江河知道不能老让大人问,于是详细道:“先生提到了去年太子主考,改革科举核心,主策问,论实用经济政学,这一届太子虽不主考,但其改革沿用。”
  “刚刚我们还在议论太子才学非凡,于国有益,不知为何非要拦下灭邪之事,四处奔波,算算时间,如今可能也在南岭一道了吧。”
  江沉白跟江河也熟,见自家大人寡言,也没抗拒这个话题,以为她爱听,就好奇道:“你们先生怎么说?”
  江河:“先生说太子殿下可能是担心当年的奸臣奚相并未死绝,毕竟当年陛下碍于一些原因,最终决议不杀此人,命将其生囚于洛水华庭,永世不得出,但那天....好几拨刺客同时夜袭洛水华庭,死伤遍地,最后不知为何引发火灾,火烧焚烬,不知其中尸骸到底哪具是此人的,殿下可能担心其死遁吧。”
  “先生也说朝堂政论时,太子曾言奚相此人,于国影响殊大,应当控制奚氏一族,留待后用。”
  “至今,奚氏一族都还在太子殿下....或者太子妃掌管之下。”
  “若非痛恨如斯,不止于此吧。”
  江河毕竟只是一个学生,关于朝堂大事,也只能从先生那边得知一二,毕竟有些朝堂之事是不会宣于纸张或者县衙公告之上的,也就清流圈子中薄有流传。
  他现在算是对先生之论照本宣科。
  江沉白:“想来也正常,不说奚相当年势力跟名望如何鼎盛,若有残余卷土重来,必然大祸,何况太子殿下至小忍辱负重,为洗刷其母族那边的叛国谋反罪名,藏身在奚相身边,屈居书童,天潢贵胄,如斯隐忍,如今好不容易真相大白,如何肯让此人复苏......”
  江河:“是这个道理,先生也说太子与太子妃对此人该是深恶痛绝的,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罗非白微怔,苍白的手指滑过纤细脖颈,不太自在揉按了两下,而后又觉得不宜,既搭在茶几上。
  “你们先生,一向教这些?”
  她面上有些狐疑,心里暗暗腹诽:虽是策问论政,但怎么听着像是八卦天家储君夫妻的八卦是非,只是碍于学生年少,用了这种说法。
  江河不知大人何意,但知无不言,道:“不止的,先生还说若非痛恨极致,太子太子妃为何连孩子都不急着生,就急着找此人呢?”
  “婚姻嫁娶,绵延子嗣,重中之重,显然太子跟太子妃认为那奚相的性命比这更重要。”
  “每次朝堂政论,常提及储君无后嗣,国之不稳,百官痛恨,私下有言:奚贼之毒,堪比麝香。”
  咳咳咳,喝茶的罗非白呛住了,避开两人的关切目光,别开脸垂首掩咳,但雪白皮肤下微红燥,微阖眼,呼吸间,在昏暗中想起旧事,隐有两道声音交叠回响。
  婚姻嫁娶,绵延子嗣。
  不计前尘,永不相负。
  亦,生死与共。
  突然,耳边有了雷霆之声,罗非白看向窗外,远山近处都有了乌云遮蔽。
  春雨来了,南岭之地同风雨,该也下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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