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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哐——”卫士们拔剑,拦在了贺明面前。贺明那一边,卫士们同样拔剑,与姜循这边出手的人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贺明回头看姜循,面色苍然。姜循与他相对,寸步不让。
  贺明得到的消息是:种植“神仙醉”原材的药田被人找到了,双方发生争斗,贺家这一派败落,拼命逃出。那药田被人发现,“神仙醉”的事要瞒不住了。
  贺明盯着姜循:太子说姜循不会查。可若不是姜循,又是谁呢?
  姜循得到的消息是:商人运送的粮食来自东京周遭几城,雨天路滑,又遭人阻于半道。商人们朝天上放响箭传递消息,却到底无法在今日赶到。
  姜循静望着贺明:此事应是贺明做的吧?只有贺明,急需她这边出事。无妨,她还有后招。
  不知叶白那里,是否得手……
  贺明和姜循各怀心事,皆心事重重地望向雨帘。
  --
  此时的东京城中一长巷,江鹭从雨中步出,到了一商铺屋檐下。
  屋檐下有人,赫然是沉静许久的叶白。
  雨丝如注,立在廊雨后的叶白撑着伞,一身素色襕衫。锦缎襕衫上绣竹描兰,分外清雅。他笑眯眯朝世子招手,而世子到廊下瞥他一眼,第一句话就是:“你受伤了?”
  叶白:“……”
  江鹭这敏锐洞悉能力,叶白直接掠过。他笑叹着,从袖中取出一账簿,交给江鹭:“你将十三匪中那百来人供我调遣,你来见我前,应该已经从他们口中知道,监督跟踪贺家数日,终于找到了药田。
  “我不光找到了药田,还拿到了贺家让人制药的记录账簿。我怕他们不稳妥,亲自去药田走了一趟,才拿到这账簿。”
  江鹭低头翻看。
  叶白嗤笑:“我拿到的东西,岂会有假?我无法现于明台,接下来诸事,就要劳烦世子了。”
  江鹭仍在翻账簿,耳边姑且一听。
  叶白盯紧他:“这些账簿,自然不是白给小世子的。我和循循已有商议,小世子位高,你拿到这账簿,账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江鹭眼皮微跳,语气在渺渺清雨中几分微妙:“你和姜娘子已有商议?何时商议的?我怎不知?”
  叶白心中奇怪,心想我二人的人,你凭什么知道。
  最近诸事繁多,姜循整日忙得晕头转向,顾不上私情,也自然来不及告诉叶白自己和江小世子关系的变化。叶白只觉得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
  叶白心中记下,口中只道:“我和循循的看法是,世子拿着这账簿找太子对峙。”
  江鹭不置可否:“找太子?”
  叶白:“你我皆知,贺明一举一动,背后的得益者是太子。‘神仙醉’不能放到明面上,公然和太子为敌。最好的法子,就是用这个把柄去威胁太子,逼太子召回那些掺了‘神仙醉’的粮食,将贺明抹下去。”
  叶白含笑,笑意中又带着几分恶意:“你是南康世子,私下威胁太子,应该做得到吧?你和我们又不同,太子拿你没什么办法。”
  江鹭一言不发,收了账簿:“多谢。”
  叶白顿一下:“此举利于我,我为自己。”
  江鹭不多话,朝他一拱手,将账簿收入怀抱中,便重新迈步入雨帘。
  此巷左右通不同方向,若去内宫当走御道,应朝左走。然而江鹭下了台阶,走的方向是右。
  叶白色变:“小世子!”
  江鹭背影停住。
  叶白握着伞柄的手用力,面容被雨掩得模糊:“小世子,去内宫,应走左道。”
  大袖潮湿贴于郎君身侧,背对着叶白的江鹭挺拔修长,如鹤淋雨。听了叶白的话,江鹭慢慢回头,露出侧脸皎白:“谁说我要去内宫?”
  叶白:“太子在东宫。”
  江鹭:“我不去东宫。”
  叶白:“右道拐出城。”
  江鹭:“我欲出城。”
  叶白惊笑,握伞的手指发白:“敢问小世子,你拿着我千辛万苦得到的账簿,不去威胁太子叫停这场荒唐事,出城做什么?”
  江鹭:“我自然是叫停这场荒唐事——敢叫叶郎君知道,我如今除了是南康世子,身上还被官家安排了皇城司提点的职位。‘神仙醉’是皇城司一直在查的禁药,我欲缉拿贺明,问罪问责。”
  叶白:“可笑!”
  江鹭不做理会。
  叶白语气急促:“贺明身后站着太子,你不和太子商量便公然拿人,就是和太子叫板。你将暴露自己,同时会被太子发现是你在追查药田。你将从暗面走到明面上!”
  江鹭:“那又如何?”
  叶白:“赵铭和‘养病’,太子势大,你得不偿失。”
  江鹭睫毛凝雾,声色俱厉:“我若是照你们说的,前去东宫威胁太子,自然可用最小的损失解决此祸。贺明会从中扯走,你得偿所愿;‘神仙醉’会再次禁止,我得偿所愿。看似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子,但是叶郎君我问你——
  “你知道这些日子,多少流民死在‘神仙醉’下吗?你知道这些日子,多少富豪偷偷在黑市购买那掺了‘神仙醉’的粮食吗?你知道黑心商从中赚钱,知道‘神仙醉’在无声息地重入市场吗?
  “我若不将此事闹大,如何再禁‘神仙醉’?我若不缉拿贺明,死人冤屈谁来清?”
  雨声如涛,铺天盖地,声震万象。
  叶白:“只死了几十人。和千千万万人相比,不值一提。”
  江鹭声如玉石相撞:“不是几十人,是五十二人。我若不出面,谁为死人讨公道?”
  叶白冷笑:“难道是我害死的人?那是权势所逼!只要隐忍一时,日后总会——”
  江鹭打断:“日后总会如何?日后谁还记得?你只记得数字,你记不住每一个人。权势和民生有何关系?权势为何要扯上民生?谁也无权用权势羞人,辱人,乃至杀人!”
  “叶郎君不必担心。我与太子两相搏斗,不会牵连到你。”
  这雨下得有些急,风渐起,雨如注。叶白躲在雨后,看江鹭走在雨中。濛濛雾起,叶白快要看不清这天地明暗。
  良久,叶白低笑出声。
  叶白笑声冷漠悲怆且癫狂,他又慢慢收住,平静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大势压民,小人物委身入局为棋子,大丈夫玉石俱焚换新天。
  “江鹭,你是那个大丈夫,我只是小人物。这一程风雨交加,路遥雾迷,恕我不送。”
  江鹭:“不必相送。”
  他走入雨中,走出此巷。到了巷外,江鹭转入大道。大道两侧,皇城司卫士们身披蓑衣蓑笠,或乘马或持刀,等着提点下令。
  江鹭撩袍上马,他朝一个卫士吩咐几句话,那卫士领命而走。雨势让天幕显得几分阴暗,江鹭俯望众人:“出城抓人——”
  --
  江鹭带着一众卫士疾行于官道,惊得百姓偷看。此势浩大,自然瞒不住有心人。
  姜循那边的商人被贺家卫士困于城外,行走不得;贺家在城外的药田被搅乱,众人急如乱蚁;而东宫中,暮逊从卫士口中得知城中变化,趔趄起身。
  药田被查毁,对方疑似江鹭的人。江鹭不入东宫,拿着证据直接出城了。
  暮逊惊怒。自江鹭来到东京,暮逊一直在拉拢江鹭。最近一段时间,暮逊自以为江鹭已经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不可能和那些朝臣同路。然而卫士说,江鹭带兵出城了。
  出城做什么?他要拿谁?!
  暮逊在书阁中踱步,额心生汗:“派卫士去拦,说孤有要事找夜白。在内外城的城门前,务必将夜白请入宫中,不惜代价。”
  --
  与此同时,赵铭和从杜家那里请了江湖人士跟踪数日,终于得知了“神仙醉”。没想到查“神仙醉”的人,会是不显山露水的江小世子。
  赵铭和在书阁中徘徊:“时机不对,死的人太少了,现在出手,无法扳倒太子啊。”
  那些流民户籍不明,没有造成大乱,朝堂便不会受到震动。只有多死些人,几十人不够,最好几百人,几千人……那时候,太子声望才会损失最重。严重者,太子会储君位不保。
  赵铭和不关心老皇帝会选谁做储君,他只知自己和眼下这位太子斗了许多年,这位太子绝不能从储君之位登上君主之位。他承受不起日后的清算,旧皇派承受不起日后的怒火。
  赵铭和吩咐:“去杜家!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手,拦住江鹭,不许江鹭出城——告诉杜公,杜家帮忙做此事,我便不会再计较当日杜家弹劾之事,会放过杜家老少。”
  --
  杜家中,杜嫣容正听着名叫“玉泽”的死士汇报这几日跟踪贺家的结论。杜公年事已高,赵公对杜家的威胁传到时,听他这些话的人,一直是杜嫣容。
  此时此刻,杜嫣容立在淋漓滴水的屋檐下,一边听玉泽说事,一边看着院落另一角,她的嫂嫂正和兄长一同逗弄幼儿玩耍。
  杜一平远远看到她在那里,冷嗤一声,抱着幼女便要走。还是嫂嫂嗔怪地在兄长手臂上打了一下,强迫杜一平留在此院,不和妹妹生分。
  杜嫣容脑中算着这些阴谋。
  杜嫣容喃喃道:“原来我们跟踪的人,是世子的人。”
  发现贺家之事和江鹭有关,杜嫣容再是沉静,也不禁心头涟漪起伏:自小世子入京,几次说好相看,却几次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二人至今未曾见面。
  杜嫣容非痴缠于情爱之人,只是今日从这桩事中听到江鹭的名字,杜嫣容难免出神。
  而她出神之际,赵铭和派来的人前来传递赵公新的要求。
  杜嫣容立在屋檐下:“神仙醉”既被封禁,便绝非良药。听闻城外流民死了人,赈灾消息半真半假,传入城内全然失真。江鹭出城缉拿要犯,赵公却要制止,难道江鹭做的事是错的吗?
  杜嫣容静然片刻,忽提裙下台阶,步入雨中。
  她的侍女忙撑伞追随,院落另一头的杜一平心不在焉地逗女儿玩耍,见妹妹如此,忍不住侧头看来。
  杜嫣容:“哥哥跟我来,我们一同去见爹。”
  杜嫣容吩咐侍女:“杜家所有人到议事堂汇合。”
  杜一平反感杜嫣容之前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时时对妹妹阴阳怪气。然而妹妹此时面色肃然冰凉,与平时不同。杜一平忙跟上:“妹妹,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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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到了。”草棚中,贺明站起来。
  姜循:“我从未和贺郎君打什么赌。”
  贺明未置可否,目光望向棚外。随着他的目光,棚外生出了乱。开始有人高声喊出:“我们要粮食,我们要吃饭!”
  “姜娘子扣下赈灾粮,要饿死我们!”
  “姜娘子要饿死我们,我们便要拼命!”
  流民生乱,一息之间。他们大声叫嚷,激愤从中向外扩开。刹那间,他们闯过那些卫士,蝗虫一样朝草棚扑来。
  贺明高声喊:“诸位莫急,我这就放粮——”
  姜循起身:“不许放粮!”
  那些通红的凶狠的眼睛齐齐向她投来,视她为仇人,呼吸沉重。流民的失控让玲珑大脑空白,她拉着姜循的手臂要暂避锋芒,然而姜循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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