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第114节
本来想说“臣真想挖出心来给您看”之类的话,可又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一位皇帝真不能以常理论之。
若是它这样说了,搞不好皇上真的就会说:好啊,你现在把心挖出来给朕看看,朕还没见过活挖人心呢,应该挺好玩的。怎么样?下不去手啊,不敢呀。没事,朕帮你。来人啊,赶紧给朕挖一下。
那就完蛋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把这话紧急吞回去,就硬生生哽在喉咙里,令他连气都喘不出来,憋的脸和脖子都通红,看起来倒有几分天然的急切和诚恳。
“慢慢说,不要急嘛,不然朕赐你一盏茶?”赵渊笑眯眯的。
肖景可不敢应下,万一那茶里是加了“料”的呢?
情急之下连忙自黑,“皇上,你英明堪比尧舜,怎么能看不出这里头那些见不得人的破绽?你还是别吓唬臣了。臣胆子小,万一被吓得……吓得御前面失仪……尿了裤子。万死也就罢了,污了您的地方多不好。”
根据他往常的经验,他越是滑稽和狼狈,皇上就越是高兴。皇上高兴了,就能听他的辩解之词,就算处罚也会轻很多。
第183章 怪力乱神
肖景虽然愚蠢而狠毒,但是在揣摩人心,谄媚巴结上倒是很有天赋。
“皇上您想想,就算臣有什么坏心思,以臣这个脑子,除了吃喝玩乐尚有天赋,纵有心,也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啊!”他再找补,自黑的彻底。
不出他所料,果然他做了这番表现,赵渊就哈哈笑起来,“你怕什么,既然朕如此英明,你说的若然有道理,朕就断不会冤枉你的。也别说谁要坑害你陷害你,朕这个树根不动,树梢再拼命的摇晃也是没有用的。”
“臣就知道,不管那起子小人做什么怪,都逃不过皇上清明的龙目。”肖景的心松了松,谀词如潮水般涌出。
等马屁拍的赵渊舒服了,他连忙自己女儿从出生到送嫁的事情统统都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自己的那些突破无耻底线的私心杂念,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含辛茹苦,痛心疾首,却被儿女折磨老父亲。最终因为自己废物一样的女儿却对国家有贡献,还感到无比的骄傲。
同时,对女儿的牺牲也很难过。
折磨女儿身,痛在老父亲心。就这样,他还无怨无悔,结果却被小人进了谗言,被构陷!
他多冤枉!
为此他还抹了一把眼泪,侧面告诉赵渊:我可是对国家有贡献的。我不仅哄得你舒舒服服,逗得你开开心心,我的女儿还差点为了你去死。
就这样,不得对我好点吗?更好点吗?
“臣想了想,其实还有证据的。”最后他说,“之前为了给十三娘看病,臣遍请名医,差点散尽家财。包括宫里的吴老御医,都被臣托人,拐了十大十八道弯儿给请了家去。虽然天长日久,没留下什么医案和方子,但吴老现在虽然不在宫中任职,但皇上仁慈,允许他回家荣养,就在开阳城住着。皇上只要传了他,一问便知。而且十三这个病听不得动静,臣就算再舍不得,也把她送到城外的尼庵去修养,庵堂的大师还有伺候她的人,可都是人证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必定实话实说的!”
“你不怕他们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么?”赵渊挑眉。
肖景很肯定的点头,“真金不怕火炼!臣一颗真心一颗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那十三妹妹怎么会突然好了呢?”赵渊疑惑,“传来的消息,也断然不会是假的。难不成,是十三妹妹这么多年的伪装?”
“那她又是为什么呀,她是臣的惟一嫡女,臣待之如珠如宝,她有什么要糟践自己呀?”这个道理完美无破绽。
而且肖景也确实想不明白,虽然宠爱什么的,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他几次三番想杀掉亲生女儿的事儿,就好像没有过似的。
但伪装十几年?那是人干事?
“臣想来想去,大约只有一种可能……”他犹豫着瞄了赵渊一眼,随即又快速垂下头去,似乎有点惊惧。
赵渊垂目,看着他在那表演,心中却又好奇,“有什么可能,你倒说说看?”
“就是……怪力乱神之说……说出来……只怕冲撞了皇上?那臣就罪该万死了。”肖景低了声音。
赵渊大笑一声,模样嚣张又狂妄,但又有着别样嗯的魅力,“别做那扭捏样子给朕看了!如果罪该万死,你现在已经死了几万遍。哈!朕是什么人?真龙天子!怪力乱神之说算什么,哪怕真的妖魔鬼怪站到朕的面前,也得乖乖臣服!”
“吾皇万岁万万岁!”肖景赶紧的,再度高声唱赞歌。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乞丐还是皇帝,都是爱听奉承话的,多说几句也不打紧。
至于脸皮什么的,他厚得很。
“十三娘出生的时候,臣在府里接待过一个云游的道士,本是尊重僧道的好意,可他却说,小女三魂七魄怕是有缺失。是臣的祖上得罪了什么大仙,其实就是精怪。对方想报复,可肖家身上有太上皇赐给的爵位,算是有皇气护体,对方近不得。只等到臣这里,臣无能,失去了皇家的庇佑,直等着有命格弱的后辈出现,大仙就直接吞掉了她的部分精魄。”肖景借着当年那件事胡说八道。
也算是李代桃僵之计,左右那个道士也找不见人了。
最重要的是,他假话里他掺杂了真事,听起来就格外的可信。
“现在十三娘突然好了,臣觉得有两种可能。”肖景缓了一口气,其实是暗中窥探赵渊的神情。
见赵渊没有恼怒或者厌烦之意,就接着说,“第一就是,十三疯疯傻傻的这么多年,她虽无知,可是臣却备受折磨,简直心痛至死。对方觉得这个惩罚也够了吧,所以把十三缺失的精魄还了回来。臣听闻,万事讲究因果,这些修行的东西报复的太过了也是坏了德行,所以差不多就放过了。”
“那么第二呢?”赵渊显然不太相信。
“第二就是……燕北是哪儿?地广人稀的苦寒之地,人都无比凶恶,自然也是妖孽横生。有道是南方多鬼,北方多妖,他们的破地儿谁知道会冒出什么破玩意儿?我家十三娘……”他摇了摇头,一脸悲伤绝望的模样,“怕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附了体……从此再也不是她了……”
说完整个人伏在地上,肩膀抖动,似是哭泣。
不,他是真哭了,被吓的。
“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十三娘啊!”还搭配着干嚎了两声,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可惜赵渊心肠冷硬,高高在上,为所欲为惯了,视人命都如草芥,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很难产生共情。
所以他不但没有同情眼前的“老父亲”,却忽然觉得很有兴味。
小时候偷翻那些奇闻志怪的书,听说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故事,却没有亲眼见到过。现在他很希望肖景说的是对的,因为证明身边确实有这样的事啊。
那么在某一天,他就就能想办法亲眼看一看。
被妖精附体的女人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尝起来又是什么滋味?既然高闯格外宠爱的话,外表肯定不是丑怪的,说不定还别有风情呢。
第184章 岳父大人
赵渊有了些遐想。
底下的肖景偷眼望去,见赵渊神色不定,意思不明,不禁心里擂鼓,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滴滴落在地砖之上。
好半天,正当他连喉咙都干得要裂开,想着如何试探的时候,赵渊收回神思。
“亲戚一场,朕居然没见过十三妹妹的画像。改天,你进上一幅,朕要瞧瞧。”
肖景不敢不应,但心里却犯嘀咕。
十三娘长成什么样子,他怎么会记得?自从她五岁被送到城外的尼姑庵,他就没见过,也不曾想起。
送嫁那天倒是第一回 重见,只是十三娘吓得面容扭曲,疯子般尖声大叫,对靠近的人又踢又咬。后来被堵了嘴,紧紧捆绑上,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他恶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仔细看?
不过皇上竟然说了,他就必须做到。
少不得找来那尼庵的姑子和当初伺候十三娘那几个婆子,让她们详详细细描述了,再请高超的画师润色就好了。
重要的是,皇上既然这么说,这一篇就算是揭过去了,至少相信了他的说辞。
话说他也真是冤枉,养了女儿,精心培养,送给帝王做妻妾这种事儿他是想过,但没成功不是吗?
而且放着现成的帝王不送,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难道送给那些苦寒之地的蛮王吗?那地方据说穷困的很,他到底图个什么?!
陷害他的人也真是没脑子!
但十三娘的疯病和傻病真的好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是燕北那个蛮王有什么手段给治好了?
心里正不断的盘算,却听赵渊又开口,“无论如何,这件事如果没个确切的结果,朕心难定,必要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肖景刚松的皮,立即又紧了。
“不过朕想来想去,此事必定要由亲近的人去处理才好,毕竟涉及到朕的皇妹,武国的明慧公主。若有秘辛,万不能与外人知道。”赵渊接着说,还长长的叹了口气,貌似惆怅。
“若是严天冬在朕身边多好,他必定帮朕办得妥妥贴贴,不会让朕有一丁点的操心。可惜啊,他送十三妹妹嫁过去之后,就被燕北王高闯好心‘挽留’在北地。哎呀呀,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可惜朕在燕北安排的眼线,被燕北王一锅端了,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恢复,相当于挡了朕的眼,捂着朕的耳朵。”
肖景垂头缩肩,不敢应声。
涉及暗线,密报这类事,他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国之重器,知之如握刀。
现在被宠幸还好,哪天失宠,那就会变成要命的刀。
他没有什么野心,就是想荣华富贵,银子女人。如今当谗臣挺好,忠臣都活不长,死得也惨。
但听皇上这话音儿,不会派他过去看看吧?他绝对绝对不愿意去那些苦哈哈的地方!没吃没喝没得玩。
搞不好还得死在哪儿!
毕竟,当初送嫁的时候他使了点非常手段,不知道那个不孝女会不会因此记仇,不理解他维护的一番好心意,报复他怎么办?
况且连严天冬那样八面玲珑且手握大权的,都被扣在燕北回不来,生死未卜的,他表面上是个岳父大人,实际上算个屁呀。
“你是朕的宠臣,一直声称忠心于朕,万死不辞什么的说了好多遍。不如身为燕北王的岳父大人,你亲自去过去看看?”赵渊把肖景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却故意这么说。
肖景膝盖发软,现在连跪都跪不稳了,四肢着地,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伏在那里,抖抖嗦嗦的说,“皇上但有吩咐,臣自然万死不辞,绝无虚言!可是臣怕没有那个能耐,到时候耽误了皇上的事儿,那不是更麻烦吗?”
“能耽误什么事?见见自己远嫁的女儿,想必高闯也不会为难于你。”赵渊很不在意的挥挥手。
“谁知道十三娘还是不是臣的女儿。”肖景声音又快又低声的说了句,“臣担心的就是这个,如果她真是被什么妖魔附了体……据说以血亲为血食,对妖怪来讲是大补……”
赵渊怔了怔,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他站起身来,走到肖景的身边,对后者的屁股重重踢了一脚。
还是辈份上的姨父呢,居然如此猥琐。
“看你的怂样!朕不过试探一番,你立刻就现了原形。什么血亲、血食,亏你怎么想得出这样的说辞,你不过就是怕了高闯罢了。”
赵渊笑毕,接着又踢了一脚,“起来吧,真指望着你去,那朕才是昏庸。你也就吃喝玩乐有本事,其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还真当自己是武国的肱骨重臣吗?”
都觉得他糊涂,事实上他心里明镜似的,朝中上下没有任何事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只是不愿意照着老臣们期望的去做,那样中规中矩的多无趣!
他要做千古一帝,不被朝臣和世家大族所左右,不做龙椅上那个傀儡,要做最不受束缚的帝王。
他是谁?天子!上天之子!
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所期望的都应该实现,任何人不许反驳和质疑!
“皇上……臣确实想为您分忧,可是也自知自己的斤两。您龙目如炬,早就看得清楚。”肖景抹了抹额头的汗。
赵渊看着肖景,就好像看戏台上的丑角。
所以他才喜欢这个人,能逗自己开心。
“不知皇上心中可有人选?要不要臣帮忙?”听到赵渊这样说,肖景又再一次放下了心,“臣虽然做不成大事,但是辅助性的事物,那些水磨笨功夫还是可以做的。真的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
越是鄙视他越好,这样他就能安全,闷声大发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赵渊哼了声,显然这八字评语是给肖景的。
肖景很高兴地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