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小童闻言,立刻老老实实上前打了个揖,然后乖巧离开。
  虽然笨手笨脚,但礼节却做得一丝不苟。
  玉雪可爱,像个小仙童。
  “我的妻子命丧龙鲸之口。”教书先生开门见山,“她是渔女,怀胎七月也执意要去捕鱼,我实在拗不过她。那次出海走得急,没带上死姜之花。不曾想,就在近海遇到了龙鲸。”
  云昭听得聚精会神。
  “那条龙鲸体长四十丈有余,凶悍健壮。”教书先生垂眸,握绞双手,“温叔猎杀它之后,在巨鲸口中找到了我妻子的尸体。”
  遇风云叹息:“节哀。”
  教书先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我妻子临死前,早产下了孩子,将它卡在鲸牙之间,万幸得以存活……是太上庇佑。”
  云昭懂了:“难怪你小孩叫鲸生。”
  “对,正是源于此。”教书先生颔首,“我带着孩子,生计困难,温叔便收留我在船上做账。出海时,还能将鲸生托付给……小嫂照看。”
  云昭瞬间领悟:“秋嫂嫂!”
  “是。”教书先生道,“我十分感念。”
  云昭点点头,环视四下。
  教书先生屋室简陋,如今已经不教书了,却依然很有文人气息。
  放眼一望,看到书架、书桌、竹椅、粗制宣纸和气味刺鼻的劣质墨汁。
  云昭好奇上前,拿起桌面上的镇纸。
  沉甸甸一截大理石,一头磨得光滑,另一头阳刻一朵腊梅花。
  找到了。
  她问教书先生:“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微怔,旋即目露温柔:“亡妻赠我的。她当年亲手雕制。”
  云昭抿唇,半晌,缓缓把它压回宣纸上。
  “我没问题了。”她剪着手,笑吟吟回头,“走吧。”
  *
  “继父狎妓的事,看来是瞒不住大家了。”
  一出门,温暖暖便咬着唇,揉搓着衣角惨笑道,“我们的生活其实并不好。阿娘是外乡人,又生得貌美,里外受了多少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云昭偏头去看,只见这人柔弱、清纯、苍白,实在是很容易激发保护欲。
  再侧眸一瞥,遇风云果然眸光闪烁,一脸心痛——想上前安慰,却又顾虑重重。
  云昭:“啧。”
  狗男女。
  “神探这是胸有成竹了。”晏南天笑笑地打趣,“说来听听。”
  云昭负起双手,歪着脑袋,冲他笑。
  “恶鬼杀人啊!”她理直气壮,“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视线相对。
  半晌,晏南天轻轻叹息,意有所指:“恶鬼可无法招供失踪人士的下落啊。”
  她反问:“若不是恶鬼,就可以刑讯逼供?”
  他笑着垂了下眼睫,以示默认。
  云昭冷笑,飞扬跋扈地睨他一眼,一字一顿:“我说就是恶鬼。”
  她撇下他,大步往前走。
  半晌,恨恨回头,“带路!”
  *
  “阿昭。”“阿昭?”“阿昭……”
  云昭坐在一只圆圆的曲脚紫檀凳上,轻轻一转,便把身体旋到另一边,不理晏南天。
  他顽强坚持了一刻钟,然后妥协。
  “……阿昭说得对,就是恶鬼杀人。我也是这么认为。”
  云昭望着窗外,晃了晃身体。
  这是还不满意。
  晏南天叹息:“是这官场污浊、人心贪婪,活生生养出来的恶鬼。”
  她转回来,瞪他:“我不是要包庇谁!”
  晏南天:“我明白。”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看这些人。”
  和他说话只要说一半,他自己便能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有一个能策划这件事。”
  云昭欣慰地点点头。
  “他们只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他道,“真正的主使隐在幕后。若是强硬逼供,兴许能问出来,但也说不好——恐怕这些人自己都未必知道被人利用,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你可有怀疑人选?”
  云昭不假思索:“当然是温暖暖她娘!”
  晏南天失笑:“阿昭啊……”
  她扬起下巴:“怎么?”
  他要敢说她先入为主,就硬是咬着温母不放,她立刻就把凳子砸到他脸上。
  “你可真是……”他装模作样措辞半天,戏笑道,“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云昭:“……”
  她微笑:“要不我改?”
  “不改。”他笑得满眼都是碎星。
  云昭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她在想,温长空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能让受过他恩情的教书先生也给他一下子呢?
  很显然,做那件事,教书先生并不愧疚。
  思忖间,肩上落了一只手。
  晏南天手上有茧,指骨却是偏软的,五根手指都可以往后掰——当然他一般不让她掰,掰了他真会生气。
  他捏了捏她。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云昭转回头,扬起脑袋看他。
  “遇风云身手很好。”他淡声道。
  云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嗯?”
  如果她的感觉没出错,晏南天应该是要说一点不好启齿的事。
  怎么是遇风云?
  他看着她的眼睛,缓声道:“昨夜,遇风云避过侍卫,半夜潜进了温暖暖居住的厢房。”
  云昭一下就兴奋起来:“喔?!”
  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他们做什么了?”云昭激动地问。
  晏南天没好气地反问:“……你想他们做什么?”
  云昭脑海里不自觉浮起秋嫂嫂的声音——夜里还把老娘往死里……又绑又……
  咳咳咳!
  他推了一把她的脑袋:“别想不正经的。”
  云昭撇唇:“是是是,就你最正经!”
  他居然微微垂眸笑了笑,眉眼浮起一两分赧意:“不正经的心思,得留到大婚。”
  烛焰在案桌上跳动,灯花噼啪声入耳,丝丝分明。
  他轻咳一声,恢复正色。
  两个人下意识转开头,各自望向另一边。
  “明日便要出海,今夜本不该乱你心神,”他道,“却又担心拖出误会。”
  云昭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遇风云身手好,避过所有护卫,却瞒不了顺德公公。”晏南天声线微冷,“顺德公公并未声张,而是找到我,向我交了个底。”
  “嗯?”
  握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微微发力。
  他冷声道:“温暖暖私下曾向父皇吐露,对我有情。父皇应允,倘若在楼兰海市找到真龙,便将她指给我做侧妃。”
  他先发制人摁住了云昭,没叫她跳起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沉声道,“本是八字没一撇的事,顺德公公也是发现那二人‘私会’,生怕撞破了反倒损我威仪,便先来问我。带出了应许之事。”
  云昭冷笑不止。
  她挑眉:“哦——未来侧妃夜会男人,问你怎么处置?你怎么回他的?”
  晏南天垂眸道:“随他们去。”
  云昭点头:“是你会说的话。”
  “但是阿昭,”他道,“你不能让别人这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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