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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259节

  他也有点奇怪,皇帝面对有人造反,面对南方大旱,怎么仍旧不着急的模样?
  “既知罪,三司面前就如实供认。若等到查出来,那就是罪加一等了。下去吧。”
  见一下他,只是走个过场。
  在朱厚熜眼中,孔闻韶已经是个死人。
  张孚敬去山东后,在张杀头的威压下,衍圣公府新送往各地有许多书信。这些书信,锦衣卫在各地的人并未阻截。但等书信送到之后,送信之人被扣下了许多个。
  信件有没有被销毁也无所谓,等平叛结束,总能抓住一些人,认得出来那些信使。
  刑讯之下,铁证多的是。
  现在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骆安到哪了?”
  王佐顿时回答道:“禀陛下,骆指挥已经与雷参将在安化汇合,启程前往衡州府。”
  “朱麒呢?”
  “已到韶州府。”
  朱厚熜看了看舆图,眼神冰寒:“传令骆安,詹华璧尽量生擒。还有蒲子通,胆子这般大,你查一查他是不是泉州蒲氏后人。听说蒲氏如今大多改姓,福建做香料生意的几家,都要查一查。传令严嵩,命他不必管江西,让汪鋐和广东赵俊率海防道水师战船清剿福建沿海。益王子嗣入了福建必定有人接应,清剿一遍之后,大军直接去台元。”
  在这舆图上,福建东面的那个岛曾在西南角设过一个澎湖巡检司,洪武年间又因海禁而撤了,澎湖岛上百姓都迁到了内地。
  百余年间,如今被称为台元、鸡笼或者小琉球的那个岛上,实则已经成为一个化外之地。
  广东试行新法、浙江市舶司撤销之后,沿海许多家这两年的动静,锦衣卫和内厂在浙江、福建的人悄悄看在眼里。
  王守仁说他们打的主意是在湘赣闽粤交界的那一带山区先搞割据、消耗下去,但谋逆嘛,哪能没有真正的后路?
  那隔海相望的一个大岛,恐怕才是真正的后路。
  能拖下去,天下渐乱。不能拖下去,那益王世子和睿王的亲生父亲恐怕就会带着睿王在那里先立足。
  跨海而攻,对大明来说才是真正的消耗,一拖便能拖数年。
  而檄文既发,朱厚熜一定要推行新法,福建有山峦屏蔽,沿海诸多大族有海利驱动、商战两用之船颇多,这才是资本。
  甚至引南洋的葡萄牙人和已经被断绝朝贡的日本为援。
  想了想之后朱厚熜就说道:“传令王守仁、严嵩,湖广之乱交给孙交、顾仕隆、朱麒、骆安,让他和严嵩务必在福建总督的配合下断了逆贼出海之路。这次平叛,攻下台元!”
  逆贼有逆贼的目标,朱厚熜有自己的目标。
  “是!”
  王佐匆匆而去。
  “王邦瑞等人家中的诰命、抚恤都安排下去没有?”
  黄锦闻言回答道:“已经去宣旨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给张锦去一道旨意,让他代朕亲临南直隶诸府,助蒋冕赈灾,转告郭勋,稳住南直隶就是功,不必请命去湖广。再给韦霖去一道旨意,四川新乱,费宏虽要督办粮赋起运去湖广赈灾,也不能害民。”
  “奴婢领旨。”
  源源不断的旨意这段时间一直从紫禁城往外发出。
  叛乱、灾情、新法、衍圣公获罪、藩王勋戚入京、马上到来的万寿圣节……杨廷和等人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忙碌。
  但所有人都在等着来自湖广的捷报。
  天入夜时,长沙城终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军距离城墙一里而已,随时可以发起总攻。
  大军营寨后方升起缕缕炊烟,饱食之后,必定是夜间攻城疲惫守军。
  然后便是传令兵飞驰来报。
  “禀侯爷,城中守军遣使持锦衣卫校尉腰牌为证前来请降!逆贼唐培宇今日率军出城战败后南逃,城中军卒惊惧哗变,已受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劝降绑了逆王与傅荣忠!”
  顾仕隆放下碗筷站起来:“请黄行走来辨认腰牌。降书何在?”
  第248章 以剿练兵
  要锦衣卫湖广行走来,是要辨认那块腰牌的真实性。
  黄延中看到腰牌之后点了点头,而后对顾仕隆说道:“在长沙城中我布置了四人,消息已断绝月余。”
  顾仕隆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送了一块腰牌来。
  也许是在城中被抓的,也许有诈。
  顾仕隆却只盯着那个出城前来请降的使者:“你在长沙卫中担任何职?”
  “……罪将只是卫中总旗官,贱名冯三虎。”
  “城中如今何人为首?”
  “原来的指挥佥事金祥洪。”
  顾仕隆看了看请降书上的名字,合上之后淡然说道:“既是叛乱在先,朝廷大军围城在后,如要请降,那便该大开城门,官兵全数出城,弃甲跪迎王师,听候朝廷处置。这上面说的什么受唐培宇挟制,本侯不信,也不讲条件。你回去告诉金祥洪,他也见过本侯两次,本侯的脾气他知道。如何取舍,予你们半个时辰工夫。”
  等这冯三虎被押出去之后,顾仕隆才对黄延中说道:“长沙城有此变故,我大军入城只在两三日之间。请黄行走速速赶往神机营处,与纪将军确认一下今日出城劫营的叛军将领是何模样,看看唐培宇是不是真的已不在长沙城内。司聪也在那边,接下来还要劳烦黄行走调度锦衣卫人手,查探湘潭、衡州一线,务必盯住那支败逃叛军。”
  黄延中是认识唐培宇的,闻言抱拳领命,就开始往南面纵马奔去。
  等黄延中也离开了,有人开口:“侯爷,当真不先把杨梅山一战露布飞捷入京?”
  顾仕隆沉着脸:“城未下,人未擒,陛下要这捷报何用?”
  说罢他也无心进食,径直来到了大营前方望着不远处的城门。
  若先叛再降便有活路,这会让其他省份地方的一些人怎么想?若不给活路,这长沙城中目前虽然士气已泄、军卒不多,但终究是易守难攻。
  何况,若城中因战事而生灵涂炭、长沙府因兵乱不止而怨声载道,灾民、流民之危一样很大。
  希望城中那四个锦衣校尉若还在,能够明白如今顾仕隆所需要的是什么。
  长沙城中,金祥洪听到了冯三虎的回报后不禁站了起来:“半个时辰?”
  “已经过去两刻多了。”冯三虎焦急地问,“将军,怎么办?”
  金祥洪是原先长沙卫的指挥佥事,他自然谈不上受唐培宇挟制。只是今天杨梅山一战,城中精兵已去一半,唐培宇本人更是败逃往南了,这长沙城还如何守?
  “我已经擒住了逆首朱见浚、傅荣忠等人,侯爷仍不能信我吗?”金祥洪问的是出面跟他接触、劝他投降的锦衣校尉肖凯。
  “我早就劝了金佥事绑了朱见浚等人,开城出降,金佥事非要拿我腰牌遣使前去谈条件。谋逆属实,檄文都发了,金佥事以为是儿戏吗?”肖凯现在其实被看守着,他只是大胆出面的。
  金祥洪脸色难看。
  他的官位之前就已经很高了,如果不能网开一面,他怎么留下这条性命?
  如今,底下的普通兵卒、小旗官、总旗官甚至于百户都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但副千户以上,个个都不能置身事外。
  守又守不住,降了又被杀,怎么办?
  “将军,怎么办?”冯三虎催他了。
  肖凯凝视着他说道:“金佥事若没有主意,还请屏退左右,听我一言。”
  金祥洪沉默片刻就挥了挥手,等房中只剩下两人时他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实不相瞒,锦衣卫在城中,可不止我一人。大战若起,你保不住诸门都不被打开。”
  金祥洪脸色一变,死死盯着他。
  “你顽抗下去,族诛是一定的。若你和几个五品以上能把罪责扛起来,让长沙卫其余将卒押着逆王出城投降,他们功过相抵,顶多是获罪充边。”
  “檄文发出时,有许多兄弟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已成叛军,又能奈何?”金祥洪愤愤不平地说道。
  “但你金祥洪是知道的,不然唐培宇出城之前,为何要以你为首统帅城中守军?”肖凯毫不客气,“你也别急,我说让你们把罪责扛起来,不是要你们死。”
  “……此话怎讲?”
  肖凯盯着他说道:“畏罪自焚。你们跟我走,从此隐姓埋名,我向行走说明其事,以后你们都去外察事厂,下南洋!”
  金祥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提议。
  “……外察事厂?下南洋?”他紧咬牙关,“你何以有这种能耐?”
  “叛乱越早平定越好,你们不顽抗,就是一功;擒住逆首在先,自愿伏诛在后,留下血书,可保家小。在大明,你们必须伏诛!只要这结果传出去,陛下何必一定要真杀了你们?在南洋戴罪立功,外察事厂正缺人!”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南洋,但锦衣卫行走体系里的人,都知道陛下设置内厂外厂,将来有何等雄图大略。
  金祥洪只问道:“我如何信得过你?”
  肖凯语气冷硬地回答:“你还有选择余地吗?”
  金祥洪沉默难言。
  一刻多钟后,长沙城中燃起了一把火,而后在城东靠北角处,冯三虎等人看着西南方向的那处烟火满眼热泪。
  他们听到的,是金祥洪的一种说辞。
  现在流泪,不是因为信不信,而是因为出城之后仍旧命运未卜。
  看了一眼前面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着的朱见浚等人,冯三虎恨恨地啐了一口,然后大喊道:“开城门!”
  从七月二十三举旗造反到八月二十七夜长沙城开门投降、朱见浚及傅荣忠等人被擒,一共过去月余时间。
  顾仕隆在亲兵的保护下,在其余大军的簇拥下,包围了这出城之后都跪在那里的三千余人。
  朱见浚没了一个月前的踌躇满志和斩杀王邦瑞等人祭旗时的意气风发,金祥洪带人闯入王府时,他才发现他对长沙卫的影响力仅限于唐培宇。而唐培宇,恐怕也仅仅是需要他这面旗子而已。
  顾仕隆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扫视了一圈之后就问:“金祥洪呢?”
  “……禀侯爷,金佥事及正千户以上共五人,皆知罪无可恕,已于城中留下血书,陈情,自尽。擒住逆王以投诚,实金佥事之决断。我等以王师官兵骤为叛军,实在无可奈何。”
  如今在场的一个副千户说得情真意切——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顾仕隆却又到处寻觅着:“肖凯何在?”
  “肖校尉并非叛军,故而在城门处迎侯爷入城。”
  顾仕隆望了望城门的方向:“先押到沔阳卫营内看押住。”
  说罢就拍马到了城门外,肖凯走上前去行礼:“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肖凯,参见侯爷。侯爷平叛神速,功绝当世。”
  顾仕隆皱了皱眉:“金祥洪他们真自尽了?”
  肖凯点了点头:“血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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