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是人一定有短处,这个短处她谁都不曾说过--她对声音异常敏锐,一副好嗓子光是说话就能让她如痴如醉!这也是她讨厌赵斯年,每天却从太虚山偷跑去扎营处找他的真正原因:听他说话,彷彿正听着树上画眉鸟啾啾唱歌儿。
  赵斯年还以为他俊俏的面容迷得她七荤八素,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她在心底冷笑。
  为了掳获她的芳心,居然在眾部下的起哄中说要教她学射箭,他跟属下拿了一把新兵用的弓,手把手教她,温言告诉她:「刚学射箭的人能拉稳一石弓已经不错!」他以拇指拉住弓弦,又以食指压之,吸足气拉弓。这箭射了出去,稳中靶子红心。
  她大略看了他的拉弓法,便学会拉弓的法子,她稳稳拉开一石弓,不下三箭已能次次射中靶心,看着他几乎垮掉的笑脸,她笑容灿烂。
  「不曾想你如此有天赋!」赵斯年鼓掌向她走来,下属递上三石弓。「这把弓难一些,寻常拉不开。可若拉开,有你的准头,再加上这把弓,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这次拉弓慎重了许多,几次吞吐,终于在胸膛涨饱气时拉弓,一鼓作气拉满弓弦,放箭的那一刻那支箭非但射中红心甚至于穿过靶子射入后头一颗大树,过半的箭身射入树里,有羽毛的那端短的不可思议!
  她觉得赵斯年正准备看她笑话,可她哪里是好笑话的人啊!这把三石弓在她的手里运用得炉火纯青。大师兄擅长射箭,一次发三箭,她早就看过无数回!
  她忽然转向将箭对准赵斯年,他的下属早就吓得落荒而逃,只有赵斯年无所畏惧,含笑站在她眼前。
  她不慌不忙拉开三石弓,拽满的弓弦有三箭,三箭齐出咻的一声,划过他脸颊的剎那她额上的冷汗终于滑落。赵斯年向前大跨步,用力蹬向眼前的树干,反身一跃,抽出长剑刺入身后动作迅捷的白额虎脑门。
  她见拔剑的赵斯年笑得灿然,一双桃花眼瞇得犹如高掛天空弦月的那抹弯,她也笑着,这次终于是真心的笑靨。她说:「幸好你稳住了!太虚山上没住白额虎,你这人真够倒楣,好似白额虎专门衝着你来。」
  赵斯年那双桃花眼彷彿会说话,盈满的眼波带着温柔的笑意:「后头庞然大物急至,咱们周遭的人全避开。倘若我们也跑,还不知道要追谁呢!在你转向时我已察觉,我等你出手,我随后补刀,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小灵犀,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虫!」
  她好整以暇的说:「请我吃牛肉捲饼当作谢礼!」
  赵斯年正忙着将白额虎割喉放血:「难得的虎肉,吃白额虎吧!军中有个善烧烤的厨子,保证好吃。」
  这是她与斯年最初的相遇,再来她什么也想不起,偏偏那句:「灵犀,今生来不及了,我来世娶你。」那样令她难以忘怀。赵斯年真的说过那句话吗?还是他其实没说,是她记错?
  往日如云烟般散去,她睡眼惺忪的看着木架子床边的松花色帷幔,终于想起这里是碧县后衙,帷幔自李沅谨洛县的房里拆来。不久她疲乏的身躯陷入松软的被窝里睡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来。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暗,李沅谨坐在床前圆桌就着一星烛火看书,她随口问:「你将衙里的公务带回来?」
  李沅谨停下看书,转头看她:「不是,这叫天书。我正在查容大河之死的来龙去脉。」她已经起身缓步向李沅谨走来,听见天书吓了一大跳,连忙追问:「你哪里来的天书?」
  传闻有德的蛇神将得天书,带领人界走向繁华。可她非常确定李沅谨并非蛇族中人。
  李沅谨说:「你的声音在结界外唤醒了我,使我不至于入魔,彼时怨念跟咒骂仍在结界里縈绕。我知道你说得对,是时候该放下怨恨--于是我散了功德金光超渡那些恶鬼,金光之中结界开了,一本书从天而降,正是这本天书。」
  她走到李沅谨身旁坐下,头亲暱的搁在他颈窝:「天书如何说我大师兄?」
  李沅谨向前翻页,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书里,空白的书页开始显现红字:「容大河,神将容华的转世,死于十二岁那年,不得善终。」
  李沅谨再问天书:「是谁害死容大河?」指间的鲜血再度渲染纯白书页,天书的回答是:「容大河苟活十八载,天可收之。」
  她指这个「天」字让李沅谨看,李沅谨接着问:「这个『天』究竟是谁?是天帝还是太子裴清?」
  此时她坐直身子紧盯李沅谨,李沅谨彷彿要说什么,掀了掀嘴皮却始终什么也没说,补了句:「还是我--天界二皇子斯年?」直到说完她才知晓这句话是特地说给她听。
  书页出现一行字:「天界太子裴清所为。」
  李沅谨看了她许久,直到那双桃花眼映着烛光流转却平静无波才说:「灵犀,你想知道什么好好问我,无论什么我都愿意答你。我的出身、我是谁、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耐。」
  想起赵斯年,她的内心一阵泛酸,她想起当初的小灵犀也许喜欢上赵斯年,可是赵斯年喜欢她吗?还是离开太虚山下驻扎地便把她忘得一乾二净,或许娶了南阳郡主,或许班师回朝,那一世她们不再有交集。她逐渐变得不通人情,除了师兄们她谁都不爱!
  可如今再问这些有何意义?掀了旧疮疤徒惹自己不开心罢了!
  李沅谨抚了她的脸,大掌落在她颈间的伤口,他一圈圈松开她颈间的布条,终于露出殭尸刺伤的伤口:「这群殭尸是当初欧阳家的人,吃过神仙肉,死于诛仙阵,又让溯日镜封在大圻山之阴吸收多年日月精华。牠们的尸毒比你想的到所有蛊王更毒,你的解毒符作用不大,止血符更将尸毒连同污血一起封在肉里,我替你处理过一遭,如今你的精神颇佳,不如再处理一遍。」
  她挥开李沅谨的手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忽然她看见房里掛着那张仙女织布图,织布机旁一隻小狐狸直盯着画外,狐狸毛绒绒的尾巴正敲着画。她看得冷汗直冒,主动搂住背对画的李沅谨,无声对画施了咒,隐藏了小狐狸踪跡。
  李沅谨使力便将她抱起往木架床去,她诧异之后才想起有次主动求欢正是搂住李沅谨挑逗他,现下被当成了主动求欢吗?
  旋即又想起李沅谨差点让天帝算计入魔死在结界中,若当下死了,哪有现在的她们?既然喜欢李沅谨,为何不能放纵自己?
  她们一面接吻,她一面问:「怎将织布图掛到房里?」
  李沅谨说:「我见你掛在我书房,可是书房你又不常去,不若掛在我们房里,我看得见你也看得见。」
  她忍不住埋怨:「下次动我放的东西要先问过我!」声音柔媚得她自己都吃惊,此时已到了床边,李沅谨放下她,解了她的腰带,不一会儿她通身上下剩了肚兜跟褻裤,李沅谨已然赤条精光。大掌在她的胸前游移,竟探入肚兜之下揉捏她的肌肤,她在他的抚摸之下逐渐沉沦⋯⋯鱼水相逢那刻她落下了欢愉的泪水。
  李沅谨一改往常喜欢吻她额头的坏毛病,今回吻着她颈子的伤口:「灵犀,切勿贪图享受,我教你一套藉合欢疗伤的心法。本想直接拔毒,可又想今时不同往日,我怕伤了你。先将灵力蕴藏内丹,不断存放内丹逐渐涨饱,外溢的灵力涨至下身⋯⋯流转至双脚再度回流,停留胸口,待胸口饱满流至颈子伤口,一次两次藉灵力洗涤伤口⋯⋯。」
  她学着他教她的方法逼毒,一次两次三次不断的令灵力衝出伤处,可灵力却没有丝毫衰竭⋯⋯源源不绝自他而来,她的丹田乃至下腹都让他填满,她分心之馀灵力减弱跟不上逼毒的灵波,眼见尸毒再度回流,又一股澎湃的灵波穿胸而来,挤出了馀毒。
  又一阵金光环绕着她,不久尸毒全数让金光燃尽。她抬头看着汗水涔涔的李沅谨:「灵犀,别分心吶!逼毒是多么要紧的事,如不是我帮你,你便让尸毒反噬。」
  她的双颊发烫,目光落在她们交扣的十指。吸足一口气才答:「藉这种手法逼毒才是邪门歪道吧?拔毒就拔毒,我又不是忍不得!」
  李沅谨俯身吻她:「这阵子你总睡不安稳,好久没抱你了。」
  她嗔了李沅谨一眼,说的话却言不由衷:「我们能走到什么时候呢?少一些真心,往后分别才不会难过。」想起师兄们,她的内心仍旧抽痛。
  李沅谨却答:「真心如何能少?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她笑着反问:「若我有天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不生气、不难过吗?那个时候即便我求你,你也不想与我在一块了吧?」
  李沅谨深情款款吻了她的额头:「不,到了那时候我仍旧爱你。」
  此时李沅谨的胸膛毫无遮掩显露在她的眼前,她手握银针扎入李沅谨胸膛,心头血沿着银针流淌,她拿出小瓷瓶收集。
  「像此时,我不问自取了你的心头血,你还能原谅我吗?我们还能毫无芥蒂?」她裸身自床榻走下,期间早就盖好了瓷瓶,她将瓷瓶扔入画中,说道:「二师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你能不能取溯日镜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李沅谨拔出银针同样下了床,他怒气冲冲问她:「溯日镜曾将袖月的灵血吸乾,现今的云霜连袖月的一成修为都无,到时云霜死在溯日镜之下,你觉得是谁害的?溯日镜拿了我的心头血解开主僕之约,到时成了危害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器,你知道有多少人将死于溯日镜之下吗?」
  李沅谨伸出手来,她紧闭双眼,最终听李沅谨唤她:「灵犀,我不恨你。」
  她睁开双眸平静说道:「即便你不恨我,我也不愿相欠⋯⋯一颗仙女千年的道心能值多少,能抵溯日镜否?」
  她出手迅捷的往自己胸口而去,转瞬之间让李沅谨卸了双手:「住手!你这坏毛病能不能改一改,闯了祸便拿道心赔罪!你如今的身子哪能这般折腾?」
  她泪眼迷离的望向他,可除了赔罪她也说不出其他话来。求饶?装成二师兄威胁她?以李沅谨对她的感情有恃无恐等待原谅?她一项都做不到,要是她这么做了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事实上她连被卸了双臂也不觉得痛,一定是李沅谨先点了她的麻穴才卸她的双臂。她便这般茫然站着,想着李沅谨为什么这么说?
  李沅谨走向妆台,拾了一柄手拿镜走到她眼前,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拿手拿镜映照她额间花鈿:「你瞧,花鈿的顏色变淡了,知道为什么吗?你有了身孕,上任前至今的睏倦你还没察觉不寻常吗?」
  「灵犀,你的腹中孕育我们的骨肉。下次别再做这种危害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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