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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60节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顾春和挣开他的手,“我……我爹现在怎样,还活着吗?”
  谢景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一个月前,行船遇险,你父亲和曹国斌几人落水,一直没有找到。”
  顾春和身子晃了晃,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暗了下去。
  该恨他吗?
  顾春和不知道,或许更该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母亲去买银簪子,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她生成这幅样子,惹得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惦记她,娘会好好的,爹也好好的。
  自责和悲愤煎熬着顾春和,胸口疼得厉害,几乎要炸开了,她不得不用力捶了两下,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哭喊。
  爹——!
  嘶哑的,带着血的声音,像是从一个濒临溺死的人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轰隆隆,外面暴雨如注,跳跃的闪电愤怒地撕扯乌云,将暗黢黢的苍穹照得一片血红。
  她跌跌撞撞往外跑。
  有人抱住了她。
  “放开我,我要去找爹爹。”顾春和哭喊着,“我要找爹爹,我不信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我爹不会扔下我不管!”
  谢景明死死抱着她,不敢松手,“我知道,我知道!沿岸的渔民断断续续救起不少落水的人,你父亲或许正在哪户人家养伤,我的人已经沿岸细细搜去了,肯定能找到他。”
  惊雷一声接着一声,将她痛苦到极致的脸照得雪白。
  谢景明心里已开始后悔。
  每一步都走错了,每一句话都讲错了,如果当初待她诚心些,再诚心些,多几分尊重,少几分自作主张,耐心听听她的声音,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今,他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许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诺言。
  窗纱微明,雨点沙沙地打在窗棂上,不知早晨,还是傍晚。
  顾春和疲惫不堪,只觉得头碎掉了,昏昏地睡在哪个角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等她有些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屋里只她一个人,春燕和萱草在外间守着,估摸是怕她想不开,剪子、绳子之类的都收起来了。
  “姑娘?”春燕听见动静,端了温茶过来,“喝口水吧,您的嘴唇都起皮了,想不想吃东西?灶上温着红豆粥。”
  顾春和呆呆望着头上的承尘,没有言语。
  “姑娘,兰妈妈看您来了。”萱草扶着兰妈妈进门。
  顾春和仍痴痴呆呆的没有反应。
  兰妈妈颤巍巍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看着毫无生气的顾春和,不由叹息一声,“你都躺两天了,水米未进,这样下去你自己就先垮了,还怎么找你父亲?”
  顾春和眼珠动了动,说话的语气跟死了差不多,“死了也好,就能和爹娘团聚了。”
  “胡说!”兰妈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听妈妈的,你的日子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路还长着呢,这人啊,最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骨。”
  以后?
  顾春和心里头茫茫然的,此后将怎样生活下去,她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想。
  “妈妈不说漂亮话唬你,都一个月了,你爹的确凶多吉少,可也没他确切的死讯。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在了,你就不活了?”
  兰妈妈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流淌着,仿佛从严冬流向阳春的溪流。
  “为人父母,没几个不盼儿女好的,你想想,你爹娘是看见你平安喜乐,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高兴,还是看见你孤苦寂寥死去高兴?”
  “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顾春和脸上没有泪,可她绝望的表情比哭更叫人揪心。
  兰妈妈一阵难过,“有,怎么没有?你活着,爹娘就在你心里活着,以后还会在你的孩子心里。你死了,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了。”
  顾春和怔住,黯淡的眸子终于燃起了一点星光。
  为了爹娘,活下去?
  看到她脸上终于起了变化,兰妈妈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有念想,人就能活得下去。
  “妈妈,妈妈,我真的好想娘啊,好想爹爹,想得心都疼了,怎么就……再也见不着了呢?”顾春和将被子拉过头顶,再也忍不住,藏在里面痛哭起来。
  只听她一声声喊爹娘,喊得兰妈妈心都碎了,眼泪扑簌簌落在猩红的锦被上。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把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哭出来,过了这道坎,你就能立起个儿来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谢景明身上,她的哭声,就像这雨,冰冰凉的,浇在他的心上。
  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了。
  西北角的小院,曹柔鬼鬼祟祟推开院门,见院里没人,一闪身进来,低头猛冲向自己房间。
  “阿柔,去哪儿了?”
  曹柔吓得浑身一颤,抬头见是曹夫人,讪笑着说:“我刚去后园子逛了逛。”
  “下雨天逛园子,你可真有兴致。”曹夫人冷冷道,“你是去看顾娘子院里的情况吧?”
  曹柔哼哼唧唧说:“我怕她死了,谁知道她胆子那么大,敢当面质问郎主。”
  “你还知道害怕?好端端的说些不着四六的,现在可好,他俩闹僵了,倒霉的是你我!”
  “郎主才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寒了下属的心,再说我哥都因为她爹死了,凭什么再找咱们的麻烦?”
  曹夫人一阵胸闷,“是,郎主看在老曹的面上,不会对咱们怎样。可你知道吗,曹家的仕途也就此断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浪费郎主对曹家的愧疚,你可好,以后你的小侄子,只能当普通的军户了!”
  曹柔惊呆了,“我想给你和哥哥鸣不平,你却……嫂子,你怎能这样待我?”
  她大哭着跑回屋子,曹夫人无力地依靠在门框上,抚摸着小腹暗自流泪。
  老曹,你这个没心肝的冤家,我快支撑不住了啊!
  关西与河东路交接的某处山坳,曹国斌仰面躺在草堆上,双腿缠着厚厚的裹布,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了,脸上跟锅底一般的黑。
  他一只手不耐烦地敲着破口的瓷碗,粗声粗气叫人,“老刘,饭做好了没有,饿死我了!”
  刘温灰头土脸提个瓦罐进来。“中气十足啊曹将军,一点不像断腿的人。”
  “又是清水野菜汤,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曹国斌呼噜呼噜喝汤,嘴巴里还不停抱怨,“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我媳妇儿,唉,都快生了。”
  刘温哼哼一句,“谁不想?咱们几个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这只旱鸭子!”
  第65章
  “旱鸭子”入耳, 曹国斌眉棱骨跳跳,被水支配的恐惧登时淹没了他。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吓得连脸都不敢洗, 你就别刺激我了好不好?”
  那副模样看得刘温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说曹大将军,我又不是你媳妇, 你冲我撒娇也没用哇,还是想想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曹国斌抹抹嘴角的菜汤子,愁眉苦脸道:“泥石都把路堵死了, 光凭咱仨,猴年马月才能挖出去?呸, 也不知当地官府干啥吃的。”
  因连降大雨,山石滑坡, 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几个困在这里已有月余。
  “俩!就我和老顾。”刘温竖起两根手指,“这回你可把我坑苦喽,本来我在丰州呆得好好的,听你的,拉着老顾投靠摄政王,结果官还没当上呢, 命差点没了。”
  “谁知道上游突然开闸泄洪?你好歹毫发无损, 我两条腿还动不了呢!好家伙,比城墙还高的潮头铺天盖地压过来,要不是你俩拼死救我, 我现在早喂了鱼。放心, 咱俩是同乡, 我还能坑你?等见了郎主, 给你活动个大官当当。”
  “呵。”刘温嗤笑一声, “我无所谓,你别亏了老顾,我和他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个人实诚,给个棒槌就认真。”
  “亏不了他……但凡他能改改那个倔脾气。”曹国斌吧嗒吧嗒嘴,抻着脖子往窝棚外看看,“老顾呢?”
  “他在后山发现羊粪蛋子,大概有人在附近放羊,这不满山沟寻去了。”
  曹国斌不抱多大希望,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哪来的人家?就算有,也不能找他们帮忙——顾庭云可是朝廷钦犯,万一被认出来呢?
  还是等着外头的人清理砂石通路比较合理。
  日落时分,顾庭云回来了。
  他比以前更加瘦削,两腮凹了下去,也黑了不少,唯有一双眼睛,仍是炯炯生光,显得十分有生气。
  “我找到放羊的牧人,他说后山有一条小路,前几天刚修好,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山下有个几十户的村子!”
  顾庭云笑道:“老曹可以去那里养伤,咱们也能好好歇歇。”
  曹国斌不同意,“不行,地保手里肯定有你的缉拿通告,我手里没人,腿也动弹不了,可护不住你。”
  “要不再等等?”刘温说,“等前面大道一通,摄政王的人也就找来了。”
  顾庭云解开曹国斌腿上的裹布看了看,“再耽误下去,你以后也骑不得马了。曹将军,若非为护送顾某,你也不会横遭此难,就算背,我也要把你背到山下去。”
  刘温见他态度坚决,便转了风向,“老曹,他的脾气你知道,谁也拗不过他,我看就依了他吧。”
  一个人拗不过俩人,曹国斌嘟嘟囔囔了一夜,转天一早,还是被他俩轮流背着踏上了下山的路。
  那条小路又窄又陡,弯弯曲曲地在山林中隐现着,道路泥泞湿滑,他们一人前头背,一人后头扶,一人嘴巴碎碎念一路,晌午过后,终是走到了山下。
  除了曹国斌,其余两人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几乎被泥糊了一层。
  村民很热情朴实,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还拿出压箱底的新衣服给他们换上。
  不过村子太小,没有郎中,想瞧病得去二十里外的镇上。
  问清楚方向,刘温连夜离开了村子。
  入夜,炕上的曹国斌已是呼噜震天响,顾庭云睡不着,因见月色照进房间里,便披衣起身走到庭院里。
  马上就是中秋,银盘似的月亮低低悬在树梢上,月光清澈澄明,映得简陋的土墙小院都显得分外温婉。
  一年零七个月,女儿在国公府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一定日日夜夜想着他,盼着他,如今消息中断,她还不定害怕成什么样子。
  女儿突然失去母亲,不过十五岁的小孩子,肯定悲伤惶然不知所措。他却只想着替妻子报仇,把她一人扔在国公府,这孩子,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顾庭云深深叹息一声,他还有一层疑虑,女儿怎会和摄政王牵扯上,竟劳动一方大员亲自护送自己?
  不远处飘起一缕黄烟,像是在烧什么东西。
  顾庭云推门而出,看见打谷场上,几个汉子立在一口大锅旁不停搅拌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稠密的黄泡,刺鼻的气味熏得顾庭云脑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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