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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9节

  “明日复明日,怎能听你在这儿信口雌黄宕延良机?”申青玄只道沈墟是在此护法的魔教教众,与凤隐同是一丘之貉,死不足惜,当下挺剑直刺,“恶贼看招!”
  沈墟早就暗运生息诀,听声辨位,竖剑格挡。
  “铛”的一声,申青玄荡开,当空回身,刷刷刷又是连刺三剑,剑剑瞄准要害,势道奇劲,重若千钧,激得风声虎虎。
  沈墟挥剑招架,拆得三招,虎口就被剑上劲力震得撕裂,蹙了蹙眉尖。
  申青玄大喝一声:“恶贼有点小把式!再来!”
  顷刻间剑光如电,铺天盖地。
  沈墟凝神抵御。
  申青玄看他坚守原地,也不如何动作,只是剑来则挡,剑去则收,招式简朴利落,苍然有古意。如此不闪不避,只守不攻,颇有大家风范,倒反显得自己咄咄相逼,气量狭窄,当下不悦,催劲急攻:“哪里来的悖逆狂徒!再不出招,仔细性命!”
  说着双臂张开,高纵余丈,倒身下削。
  这招“玄鹤亮翅”乃青云观上乘武功,居高临下,伺机变动,一招暗含后招无穷,随你从何方位抢出,都免不了当头一削。
  沈墟听准长剑来势,左手举起,却以剑鞘相迎。
  只听“唰”的一声,长剑不偏不倚,正好插入了剑鞘!
  “嚯!好小子厉害!”
  “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这一下以鞘就剑,间不容发,偏一分晚一瞬都是长剑贯脑的死地,这般绝处逢生,引得葛威秦霸惊呼喝彩。
  看家绝技转眼就被破了,连兵器也被夺去,申青玄恚怒不已,心想本道行走江湖多年,怎能就此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教教徒手上?一个筋斗,空手猱身而上,施展十八式小擒拿手,欲夺回佩剑。
  沈墟不喜与人近身缠斗,横剑一挥,将人逼开,嘴唇一动正欲开口说话,背后哗啦啦一阵铁索抖擞声。
  “好小子来试试大爷的狼牙流星锤!”
  葛威按捺不住出手来斗。
  他的流星锤以纯铁铸成,单锤重八斤,配有尖锐无比的狼牙刺,抡舞起来忽长忽短,遮前蔽后,缠砸并用,活有劈山之势。
  耳听疾风已在脑后,锤能破盾,区区长剑怎可相抵?
  而此时申青玄又欺身抢在跟前,掌风凌厉,直击面门。
  前后夹击之下,沈墟当机立断,脚尖轻轻一推,身子后仰,仰至极致,燕子穿帘般贴地掠出。
  这一招,非身段极度柔韧者不能做出。流星锤紧贴着鼻梁平滑而过,去势不减,卷起的风刃割在脸上如有实质,激得汗毛直竖。
  “嘿!好小子属泥鳅的!”葛威目露赞叹,余光瞥见对面,惊呼出声,“道兄当心!”
  流星锤威力无穷,既已挥出,一击不中,也绝无回转的可能,于是“砰”地一声,砸在对面来不及避让的申青玄胸口。
  申青玄被砸得连退数步,面色涨如猪肝,“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指着葛威就破口大骂:“你的锤长不长眼?”
  葛威黑脸一红,也不肯担了这误伤的责任,辩道:“锤要长眼,岂不就成了精?道长还是多费心顾着自个儿的剑吧,管人家锤子长不长眼!”
  申青玄怒不可遏,气得又吐了口血,索性提气跳出战圈,打坐疗伤。
  葛威左右穿梭,巧收快放,将手中流星锤舞成了一张严密的网,沈墟施展轻功,于空隙间听声挪跃,遇风趋避。流星锤追在他身后,撵不上够不着,他全心躲避,也无余力还击,一时间难分伯仲。
  秦霸在旁抱臂观战,掌心里捏着几只三棱镖,盯着沈墟飘忽来去的身形,伺机偷袭,一来二去,便瞧出沈墟目光有异。
  常人比武交手,为预判后招,眼睛总盯着对手的手脚姿势,沈墟的眼睛却总是空洞洞地盯住身前半尺,一瞬不瞬,眨也不眨,实在大不寻常。
  正自疑惑,脑中立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高声提醒:“哥哥,这小子原是个瞎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见过这般灵活的瞎子?”葛威久战不胜,火气渐胜。
  秦霸一拍大腿:“嗐,你要不信,就用那招四面楚歌试他一试!”
  “好,我就听你一回!”
  葛威收了铁索,不知拨动了什么机括,两只流星锤再飞出时,就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喧噪。这声音古怪,洪亮如撞钟,如锻铁,尖利如破音喇叭。
  沈墟自运起生息诀,听力就远胜旁人十倍,这陡然而起的喧声炸在耳里便如万马奔腾,一下子震得他耳膜几欲碎裂,胸口一阵恶烦,内力激荡,身形凝滞。
  那铁索就在此刻趁虚而入,流星锤犹如长眼,于空中绕了个半圈,直打背心。
  这一招声东击西奏得奇效,沈墟被击飞出去,跌在洞口。
  “竟真是个瞎的!”
  一试之下,三人尽皆骇然。
  这其中当属申青玄震动最大,他半世英名,一身武学,竟败在一个瞎了眼的无名之辈手上,气极反笑,问:“足下功夫了得,不知师从何人?”
  沈墟拄剑爬起,几个踉跄后方才站稳,一手揩了唇边血渍,淡声道:“此乃剑阁清净崖,外人不得擅闯。”
  申青玄神色奇异,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怎么,你是剑阁弟子?”
  沈墟侧转身子,无形中又掩住洞穴。
  “剑阁弟子何以维护这无恶不作的魔头?”申青玄怫然不悦,铁青着脸,阴阳怪气,“难不成剑阁表面上不问世事,私底下却与魔教暗通曲款?”
  “我不知他是谁。”沈墟道,“只是我允诺过要护他三日周全,我当守约。”
  “哼!迂腐!君子不器,该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申青玄凑过身,低声道,“今日实乃误会一场,你速速将剑还我,交出魔头,我自当宽容大量,既往不咎。”
  “剑还你。”沈墟连剑带鞘交还给申青玄,身子却不让,仍道,“你明日再来。”
  申青玄冷笑一声:“你不但瞎,而且傻?明日,明日这魔头就大好啦!”
  “此人眼下既在剑阁地界,如何处置便是剑阁的事,无需外人越俎代庖。”沈墟平日不爱逞口舌之利,并不代表他傻,真要理论,他总能一针见血,“阁下避开守山弟子,擅闯剑阁禁地,不知意欲何为?”
  这一问,把申青玄问得哑口无言。
  二人正自僵持不下。
  忽然身后传来人语呼喝声,申青玄转过身,眼见不远处呼啦啦涌来一群持械人众。
  申青玄眼尖,于一干人等中瞥见同门道袍,知是他师弟师妹赶到,当下心念电转。
  这诛杀贼首可是大功一件,传出去就是名震武林的英雄事迹,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到手,岂容它飞到别人嘴里?而区区剑阁,得罪便得罪了,也无甚要紧。
  说时迟那时快,申青玄一把从递来的鞘中拔了剑,“嗤”一声,一剑送进了沈墟腹中。
  在旁不远的秦霸大惊失色:“牛鼻子你干嘛!”
  “我干嘛?贫道诛杀奸佞小人!”
  申青玄青黄的面上现出狰狞。
  他自输了,就存着杀沈墟灭口的心思,自古成王败寇,我虽败了,但你死了,故事都是活人讲的,什么误会缘由曲折苦衷?好好粉饰一番又是另一番惩恶扬善的说法。剑在手上,兼敌人不备,他当然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沈墟实没料到对方变脸如此之快,一声闷哼,腹部中剑,缓缓跪倒。
  “还愣着做什么?护法已死,等别人来帮你们杀了魔头再回去邀得头功?”申青玄冲秦霸葛威大喝一声,蓦地抽出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一尘不染的道袍上,他看也不看沈墟一眼,提剑就欲抢进山洞。
  可脚一抬,却没拔动。
  低头一看,一只污秽不堪的血手隔靴箍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不如何宽大,也不如何厚实,重重血色下透出指尖一点苍凉玉色,清癯疏瘦,却如恶鬼罗刹的铁爪,纹丝不动地扣住申青玄。
  就只耽搁了这瞬息功夫,葛威瞅准了机会,一个三叠纵,轻飘飘跃过他肩头抢先入洞,留下一连串大笑:“哈哈哈哈哈,多谢道兄承让!”
  被捷足先登,申青玄气得脸都扭曲了,急欲脱身之下,他咬牙切齿:“你为虎作伥,自作自受,也怪不得贫道下此狠手!”
  举掌就朝沈墟天灵盖劈落。
  恰在此时,余光里一道黑影掠过,两只黄澄澄鬼火般的眼睛猝然蹿来,紧跟着掌上一痛。
  “哎唷,什么邪物!”
  申青玄骇了一跳,魂飞天外,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杂毛小狐狸瞪着精亮凶狠的狐眼,龇嘴咬在自己手上,喉咙里还发出嗤嗤赫赫的威吓声。
  尖利的兽牙扎进皮肉,直要将骨头咬碎。
  申青玄骇后大怒,骂一声“野牲畜”,一剑挥去,削落狐狸半只耳朵。
  狐狸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松了嘴,滚落到地上。沈墟指尖触到毛茸茸一团,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多余气力,他倏地揽狐入怀,蜷起身子,紧紧护住。
  申青玄被咬了一口,痛不可当,本想杀狐解恨,见沈墟死到临头还这般逞强维护一只畜牲,更是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就踹在沈墟腹侧伤口。
  沈墟被踹得往后滑出,直到脊背抵上洞穴墙壁才堪堪停下,喉口霎时涌上一阵腥甜,他咬紧牙关,越发箍紧了双臂。
  小狐狸在怀中抖如筛糠,呜呜地叫,他原想温声安慰一句“莫怕”,可嘴唇刚起开一条缝,鲜血却先行喷涌而出。
  申青玄也不想在将死之人身上白费力气,发泄完还是转头往山洞里奔。
  刚奔出两步,洞穴里飞来一人,好死不死正巧砸在他身上,来势之疾劲道之大,直将他砸得一同飞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葛二爷还不快起开!你要将贫道活活压死么!”
  申青玄被砸得头晕眼花,压在他背上的葛威重如水牛,他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出来,一抬头,正对上边上秦霸因惊惧而瞪大的双眼。
  他连忙转头,只见被他掀在地上的葛威口唇绀紫,目眦欲裂,面皮底下遍布诡异血丝,仰挺着一动不动,一探鼻息,早已死透了。
  “这,这,这……”
  他看到秦霸的眼睛不知为何又瞪圆了一圈,也看到赶来的众人脸上现出惊诧愤懑的表情,而他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喉咙里“咯咯”地响,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止不住地痉挛,他极力垂下眼,看到带血的剑从自己喉咙里平刺出来,剑尖犹在颤动。
  不,不是剑在颤,是他的身体在颤,颤得就像风中狂舞的落叶!
  他慢慢闭不拢嘴巴,舌头无力地探出,垂下,鲜血从猩红的舌尖滴落。
  他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凤……凤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敢说话。
  第9章
  申青玄终究没看到凤隐的脸,因为他已死了。
  沈墟也没能看到凤隐的脸,他是个瞎子,兼腹背受伤,失血过多,连一根手指也无力抬起。他明明几近昏迷,但凤隐这个名字仍如刀刻斧凿,强势地烙在了他的心石上。
  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接下来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只半盏茶的功夫,十六声凄厉哀绝的惨叫。
  山风吹来,沈墟一时分不清鼻尖萦绕着的腥甜的潮湿的令人作呕的血气是来自自己身上,还是来自那些或被毙于掌下,或被一剑穿喉的死人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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