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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门 第46节

  陶新荷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先是一讶,然后想到崔十二娘的长兄便也是崔少卿的长兄,不免关心地道:“你长兄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么?”
  陶云蔚和陶曦月对视了一眼,默默听着。
  “算是意外,也是急症。”崔十二娘道,“那年秋天,长兄去寒山寺游玩,见岩壁上长着朵甚是好看的花,便亲自爬了上去摘,打算拿回来送给周姐姐。谁知那天晨间秋雨初停,他不小心踩到了滑处,下来的时候急了些,手被划伤了,后来……”
  崔十二娘叹道:“我那时年纪还小,也是后来听说才知道的,那么一点小伤,原本对长兄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时也明明丝毫无碍,却不知为何,到了夜里他却忽然发起高热来,最后都没来得及把人送回崔园就医。”
  陶新荷想到崔湛,听着也觉得颇难受:“你们家里当时必定很伤心了。”
  自家人的事崔十二娘还是没好多说,只道:“当时两家的婚事本来是要不了了之的,结果周姐姐哭着来求祖母,说她要为长兄守节祁福,若不如此,此生死也难安。祖母便同意了,拨了宛山别院让她独住,自那之后周姐姐就几乎不怎么出门,她身体也不太好,但是每年中元的时候都会过来拜见母亲,为长兄放盏灯。”
  陶新荷听得十分动容,伤感地道:“他们两个的感情真是好,可惜老天爷不肯成全。”
  陶云蔚沉吟了良久,忽开口问道:“那周家姑娘在宛山别院住了多久了?”
  “从长兄身故后到现在……”崔十二娘道,“快五年了。”
  第61章 为伴
  陶云蔚听了崔十二娘的话,一时默然。
  陶曦月不知忽想到什么,看向自家长姐的眼中亦隐有疑色。
  唯有陶新荷,好似陷入了崔十二娘口中这位周姐姐的孤寂冷清之中,蹙眉叹道:“她真是个痴情的女子。”然后看向崔十二娘,提议道,“既然今日碰上了,不如我们便邀了她一道去吧?想必她平日里在宛山别院也没什么朋友去探望,中元节这样的日子又最是容易伤怀,身边能有人陪着也好。”
  崔十二娘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只略有顾虑地道:“如此当然是最好,但周姐姐平日里很少出来见人,我也不知她愿不愿意与我们一起。”
  “周家姑娘既是来拜见崔夫人,那就直接派个人去请崔夫人的同意就好了。”陶云蔚忽开口说道,“想来崔夫人也不会拒绝你们与周家姑娘作伴。”
  陶新荷点头道:“嗯嗯,长姐说得极是。”
  崔十二娘就吩咐了墨韵过去传话。
  果然正如陶云蔚所说的那样,没过多久,墨韵便将周静漪主仆从崔夫人那里领了过来。
  乍见陶氏姐妹三人,周静漪似是有些意外,先是一愣,然后便垂下眸,浅浅礼道:“不知十二娘这里原来还有客人,早知我便不做打扰了。”
  崔十二娘走上来轻挽了她的手,含笑道:“周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己人。陶家大姐姐和三姐姐也是今日特地来陪陶二姐姐和我放灯的,得知你也在母亲那里,便说要邀了你一道去,大家好做个伴。”
  周静漪听她如此说,才又略抬了目光往陶家姐妹看去,随后,视线落在陶曦月身上,低眉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安王妃了。”接着又分别和陶云蔚、陶新荷互相见了礼。
  陶新荷见她相貌虽姣好,但面色却微显苍白,眉间似有轻愁难散的模样,想到先前崔十二娘说的那些事,心中对周静漪不免越发同情,于是出于照顾之意,笑着主动开口说道:“周家姐姐莫要见外,我们与十二娘也不是那生分的,大家随意些才好,否则岂不辜负了这份彼此作伴的自在?”
  周静漪闻言,转头朝崔十二娘看去,后者向她笑着微微颔首,她微顿,复又回眸朝陶新荷看去,然后浅浅笑了笑。
  这便是受下这份好意了。
  于是众女就此结伴而行。
  夜色微深,此时的河边早已是灯影烁烁。
  伴着潺潺水声,那一盏盏寄托着故思和祈祷之意的水灯正在缓缓顺流而下,三五成簇的人群中不时还有些浅笑低语随着晚风若有似无地飘来。
  周静漪循声往河岸边正热闹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抬手将披风的兜帽戴上,转身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其他人自然随后跟上。
  陶云蔚刚走出没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发现正是提灯在岸边寻她们姐妹会合的陶伯璋、陶伯珪两个人。
  于是她回身迎了上去。
  “阿姐,”陶伯珪见着她便开口说道,“我已照你说的,今日在学里祭先圣的时候改了宗称。”
  陶云蔚笑着点点头:“好。”
  “绵绵,”陶伯璋的视线越过她往远处探去,“那是谁?”
  陶伯珪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去,也奇怪地道:“这位女眷是身体不好么?七月天里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
  “是安岳周氏的女郎,我想应是不太习惯见外人吧。”陶云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回头看了眼,发现周静漪和崔十二娘正于不远处那座木桥边相邻而立,似是在说话,便对陶曦月、陶新荷说道,“兄长和阿珪都在这里,我看我们就不过去了,也免得让周家姑娘为难。”
  陶新荷点点头,吩咐桃枝道:“你去与十二娘说一声,我们就在这边放灯。”
  后者应喏而去。
  陶云蔚往河岸那头的绰绰人影间望了一眼,唤过陶伯珪,问道:“今日大先生们不来么?”
  “阿姐是问陆三先生吧?”陶伯珪直接道,“他今日讲完学后就离开崔园了。”
  陶云蔚微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放灯的时候,陶曦月寻了个其他人没有注意的间隙,走到陶云蔚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姐,那位周家姑娘……也是五年,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巧?”
  “嗯。”陶云蔚不动声色地道,“而且,她知道你。”
  陶曦月一时不明。
  “一个人,若是真地只愿沉溺往昔,心如止水,不想与外间有任何接触。”陶云蔚道,“便不会有兴趣知道这些。所以——至少,她对崔家应该是一直有些关注的。”
  “况且,”陶云蔚忖道,“她又何必非要来崔园放这盏灯?”
  陶曦月愣了愣,不由地朝正在河边放灯的陶新荷看了眼,颇有疑虑和担心地说道:“那当年之事果真没有十二娘说得这么简单了。既然多多少少都是与崔少卿那位故去的兄长有关,莫非这‘五年’与那‘五年’之间,真有什么联系?”
  “现在还不好说。”陶云蔚凝眸看着自家小妹的背影,慢道,“需得再看看。”
  她话音落下,举步上前去唤了兄长陶伯璋到旁边说话。
  “阿兄,上次你用的那两个帮闲再帮我找一次吧。”陶云蔚道,“我看他们办事机敏,口风也紧,正好有桩事要他们去做。”
  ——“圣上到!”
  随着内官的一声通传落毕,清凉殿里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不多时,齐皇李峘便在一僧一道的左右陪侍下出现在了坐台高处,随后又在他的示意下,那僧人和道士双双退到了殿中,一个挂着菩提珠,一个持着玉柄拂尘,各自向着殿中人施了一圈礼。
  “都坐吧。”皇帝压了压手,心情似是很不错,“今日祷生宴,殿中已经道鉴法师和无虚道长做法加持过,以佑众卿生安。”
  难怪这些食物弥漫着一股香火气。
  陆玄无波无澜地朝立于殿中的两人看了一眼,又无波无澜地收回了目光。
  “朕近来研佛求道,身心俱畅。”皇帝饮下第一盏酒后,开口说道,“此皆为法师和道长之功。朕打算在广庆门外新修两座寺观,一名弘业,一名长生,此事便交由起部去主持吧。”
  他这话说得轻松又随意,如畅然在品味杯中酿,直到几息之后,席间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在下达办事的口谕。
  起部掌曹和楼宴两人立刻站了起来,拱手恭声领命。
  昭王李徽与丞相陆方对视了一眼,前者随即站起,朝着皇帝恭敬礼道:“父皇,既然修建弘业寺意义非凡,依儿臣看,其制不应贫于都中各寺——儿臣愿认捐五十万钱,以表心意,祈祝父皇早日得成大道之法。”
  皇帝眉梢一扬,面上已露喜色,正要说话,又接着见晋王李征站了起来,对他礼道:“儿臣祈祝父皇千秋永续,愿认捐二百万钱修筑长生观。”
  他这话一出,昭王并陆方等人不由愕然。
  皇帝已笑着点了点头。
  李徽眉头微蹙,隐露懊恼之色。
  宁王李彻、燕王李徍此时也相继站起,说道:“儿臣也祈祝父皇大道得成,愿认捐三十万钱修建弘业寺。”
  “好,好。”皇帝笑得弯了眉眼。
  康王李徕不紧不慢地起了身,呵呵笑道:“儿臣觉得阿弟们的祈祝都十分之好,愿认捐十万钱修筑弘业寺和长生观。”
  李徍颇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父皇,儿臣也认捐!”一个充满了稚气的声音从众皇子中最末席处忽然传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楼妃所出,今年刚满八岁的李德。
  皇帝哈哈大笑:“小阿奴也要认捐?朕倒是不知,你哪里来的钱?”
  李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儿臣的东西都是父皇和外祖父还有舅舅给的!”
  “你这小机灵鬼,敢情是让朕和你外祖父他们帮你捐呢?”皇帝口中如此说着,脸上满是宠爱之情。
  楼妃之父,五兵尚书楼越笑了笑,拱手礼道:“圣上,八皇子还小,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臣就替他捐五万钱凑个零头,也免得殿下挂记。”
  皇帝笑道:“那朕也再给他捐两万钱,就当给这小娃娃祈福了。”
  转眼之间,连年纪最小的李德都有了七万钱的认捐额。
  齐皇李峘一共有八子,除了第七子李徖因尚年少,背后又没有楼氏这样的外家,所以没有参与进来,且众人也默认他不必参与之外,便只还有一人了。
  于是众人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剩下的最后一个成年皇子身上——安王李衍。
  “父皇,”他神情间显出几分尴尬来,“儿臣近来……囊中羞涩了些,与兄弟们相比实在力有不逮,只好等寺观建成之时,送上儿臣亲种的花以示心意了。”
  他那座紫园也是人人皆知的奢华,不仅是用度,还有那些名品花草和反季的蔬菜——没错,就连皇帝本人都知道,若是冬日里想吃一口新鲜韭菜,那还真得找他这个五儿子。
  有时候露富,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而哭穷,也就成了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故而皇帝听了他这话不仅没有生恼,反而像是看了笑话一般,调侃道:“那你倒是需要朕来接济了。”言罢,竟真地当场命人赐了两对彩釉花瓶给他,又道,“到时你就用这个来装了你的花供到寺观去,不许断了。”
  李衍恭声应诺。
  宫宴结束的时候,皇帝前脚刚走,燕王李徍便叫住了六弟李征,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今日好大的手笔啊!”
  李征笑得毫不在意:“为父皇尽心,自当以尽力而为之。倒是四兄,平日里你家侧妃也没少得父皇指点佛法,今日却只认捐了三十万钱,让人颇为意外。”
  李徍顿时瞪了眼:“你……”
  “好了,”李徽蹙眉打断道,“父皇才刚走,你们这是做什么。”又看向李征,淡淡道,“六弟既有这个力,替兄长多为父皇尽心也是好的。”
  他如此说着,目光若有所指地朝站在李徍身后的楼氏父子等人看了过去。
  李征也不客气,笑着冲对方拱了拱手,口中道:“二兄力有不逮,为弟的自当服其劳。”
  言罢,他便回身径自邀了楼越、楼宴父子等人出殿去。
  “……这李法秀越发地目无尊长了!”李徍忿忿地道。
  李衍带着自家近侍准备往外走。
  “法真,”李徽忽唤了他一声,说道,“待会要不一道去我那里喝杯解酒茶?”
  李衍摆摆手,慵然道:“醉梦难得,二兄莫要煞风景。”说完,也径直出了殿去。
  李徽又回头问康王:“长兄呢?”
  李徕呵呵笑笑:“既然大家都去,我自是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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