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但今日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因为平日里常常在校场上晃荡, 时常忍不住要找人切磋的几位将军今日居然都没有出现, 一向认真负责的主帅崔嵬居然也没有例行来巡视,这还真的是让人诧异的事情。
  士兵们一边顶着头顶的太阳兢兢业业地练习, 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揣测,今日这么多将军都不在,想必是在一起商议要事, 看来军中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日日枯燥的练习,时不时地被北凉的细作骚扰, 还不如真刀真枪地杀上一场。这么想着, 练习的时候便更卖力了些。
  士兵们的猜测倒也不是完全错的, 几位将军此时确实正聚在一起, 七嘴八舌地商议着事情, 只是场面却并不怎么严肃, 场合也并不是兵士们以为的帅帐, 而是大营外的那条河边。
  崔嵬被他们围在当中, 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裤脚高高挽起,两条小腿浸在水里,当中斜放着一块青石板,石板上面,是一团浸湿了的墨绿色布料。
  崔嵬皱着眉看着那块布料已经有一会了,却还是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几位将军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地出着主意,这个说应该应该先在水里泡上一会再拿棒槌敲几下,那个说差不多可以了放点皂角直接搓一搓就行了。这个说你又没洗过衣服你不要瞎给将军出主意,那个反驳你怎么知道老子没洗过衣服,老子给自己搓过袜子。
  崔嵬被吵的忍不住握紧了拳,但抬起头对上几双热情洋溢的眼睛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些什么来打击几位将军。最后咬着牙,将目光转向了罪魁祸首正在另一边优哉游哉地磕着瓜子的符越。
  符越察觉到崔嵬的目光,歪了歪头:几位将军毕竟要年长一些,生活阅历丰富,将军可以适当参考一下他们的建议嘛。
  崔嵬还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这几个将军,年长一些是事实,至于生活阅历,那就算了吧。这些人与崔嵬符越都一样,十几岁的时候便进到了军中,行军打仗个个都是好手,生活阅历崔嵬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可能还不如自己,不然又怎么能到了这个岁数还连个媳妇都娶不着?
  这么想着,崔嵬觉得更为糟心了几分。
  前一晚他吃饱喝足,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早上起来忙完手里的事情,便想寻着空闲时间到河边将瑞王那件外袍洗了,奈何他从小到大没做过这种事情,坐到河边把衣服浸湿之后就不知道接下来刚做些什么,正想着办法,几位将军就浩浩荡荡地跟着符越一并过来了,先是对他决定亲手洗衣服的事情表示了极大的震惊和赞扬,之后,就开始像现在这样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以至于崔嵬到现在还拿不出个决断。
  他低头看了看石板上那一大团布料,拳头越握越紧,下一刻终于砸进了河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直接喷到几位将军脸上,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崔嵬深深地吸了口气,偏转过视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个接一个地扫过,最后缓缓开口:看起来列位将军今日都空闲的很。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而后齐齐地摇头。他们跟在崔嵬手下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对自家这位主帅可是了解的很,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过是个好脾气又容易害羞的半大少年,平时说说笑笑从来不见他在意,逗得多了说不定还会害羞脸红,但若事关军务,你还不正经对待的话,那就不太一样了。
  崔嵬挑眉:那也好,看起来闲的也只有符越了。说完,他抬头朝着符越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要在三日之内知道北凉苏农部族近段时日的下落,那就交给符将军了。
  符越握着瓜子的手僵住,而后下意识地擦了擦嘴,正色道:将军因何突然打听起北凉这个偏远部族了?
  崔嵬垂眸:可能就是因为太偏远了,就让咱们忽视了他们的存在,所以也就不知道在咱们触及不到的角落,他们还做了多少事情。所以也该找到他们,适当给个教训了。
  符越与崔嵬平日里感情再好,私下里不管如何玩闹,在军务上从不耽搁。他清楚崔嵬有赶大家离开的意思,但也确实是需要办这件事,立时朝着他拱手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便从石板上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几位将军留在崔嵬面前,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崔嵬抬起头看着他们:各位将军可还有事?
  众人稍一迟疑,立刻回道:没,没有,属下们这就去校场了,将军您继续。
  嗯。崔嵬应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青石板,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众人渐渐远去的声音,这才抬手摸了摸鼻尖,伸手揉了揉石板上的布料,脑海中将几位将军的建议回顾了一遍,看了一眼手边放着的棒槌,又仔细检查了那外袍的面料,实在是下不了手,最终一咬牙,抓起了另一边放着的皂角。
  在今日之前,崔嵬只觉得洗衣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他从小得的教育是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将时间与精力用在守护天下苍生上,不应拘泥于如此小事。但亲自实践过后,崔嵬发现,幸好不用拘泥在这种小事上,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件简单的外袍,崔嵬一直洗到了晌午,还不敢确认这样是不是算是洗的干净了,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抬头发现不远处一个亲兵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不由问道:何事?
  那个亲兵几步来到崔嵬面前,先是忍不住朝着他手里看了一眼,才回道:将军,瑞王府的人来了。
  瑞王府?崔嵬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有说是何事吗?
  只说要见将军您。亲兵道,不过我看他们抬着的箱子好像是上次符将军派我们送去的那个,不知道是何意。
  你们给瑞王府送过箱子?什么箱子?崔嵬皱眉,突然回想起先前自己离开西北之前,对于瑞王还心存歉意,符越表示会帮忙料理此事,所以,那个箱子就是他料理的办法?崔嵬抓了抓头发,知道了,你让他们稍候,我这就过去。
  是,将军。那亲兵向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将军,您手里那件衣服差不多可以晒了,再洗下去,依着将军您的手劲,怕是不能穿了。
  崔嵬瞪大了眼,最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抱着自己亲手洗好的衣服回营帐的时候,崔嵬心中隐隐地生起了几分满足感,而后又忍不住为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件小事而满足觉得好笑。
  营帐门口的士兵看见崔嵬手里的衣服都十分诧异,面面相觑之后开口:将军,瑞王府的人已经在您帐中候着了。您这衣服不然属下替您晾上?
  崔嵬将衣服递给他:先找个地方放好,待会我自己晾。
  是。
  瑞王府的人出门的时候被嘱咐要请见西北戍军的主帅,宣平侯崔嵬,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半大的少年,不由都愣在当场,还是崔嵬身后的亲兵开口提醒:二位,这位就是我家将军。
  这二人急忙行礼:见过宣平侯。
  崔嵬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二人身旁的木箱上: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二人是奉我家王爷的命令,前来归还此物的。其中一人开口回道,我家王爷说,侯爷的赔礼,他当日在围场上就已经收过了,断没有再收一次的理由,所以命我二人前来归还。
  顺着他的话,崔嵬忍不住想起了当日围场上发生的事情,最后轻轻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既然殿下是此意,那我也不再勉强了。他侧目看向身后的亲兵,收下吧。
  他搓了搓手指,想了想,又忍不住道:这么说起来,瑞王殿下也已经平安回府了?
  是的,我家王爷昨日傍晚时便回到了府中。
  这样,崔嵬想起那件折腾了自己一个晌午的外袍,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劳烦二位回去转告瑞王殿下,他还有一物在我这里,但今日不能让二位带回去,等,等时间充足,到时候我亲自上门归还。
  那二人心中带有不解,但还是应道:是,侯爷。
  崔嵬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也不知还该做些什么,便朝着身后亲兵抬了抬下颌: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招待二位喝些茶水。
  说完,朝着那二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帐门,朝着门口的几个士兵看了看,伸出手来:我的衣服呢?
  那个士兵赶紧将装着衣服的木盆奉上:将军,在这儿。
  崔嵬满意地点了点头,抱着木盆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军中什么地方适合晾衣服还不会被人打扰?
  那士兵拧着眉头想了一会,最终小声答道:将军,不然,晾在您帅帐门口?这样他们都知道是将军您的衣服,就不会有人敢
  崔嵬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十九章
  不知是因为先前一路旅途劳顿身体乏累, 还是回到云州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觉得松懈下来, 严璟一觉睡到了日晒三竿, 等他慢条斯理地用过午饭, 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再睡个午觉的时候,派去西北戍军的两个人便回来复命了。
  严璟从银平手里接过茶, 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随口问道:东西还回去了?
  是,殿下, 宣平侯亲自收的,那位侯爷还有话让属下传达给您。
  看起来宣平侯在军中还真是清闲,居然有时间接待你们这种小人物。严璟将盖子又扣了回去,茶盏随手放在一旁, 抬眼看向他二人, 什么话?
  侯爷说, 您还有一物在他那儿,今日不能让我二人带回, 等时间充裕, 他会亲自上门归还。
  我有东西在他那儿?严璟扭头看向银平, 昨日你替我收拾行囊, 可发现我少了什么东西?
  银平摇头,也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殿下, 您什么时候跟宣平侯有了交情了, 还放了东西在他那儿?
  严璟看了他一眼, 却没有回答, 而是朝着那二人道:本王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那二人退下之后,严璟终于又端起了方才那杯茶轻轻喝了一口,而后像是回味一般微微闭眼,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亲自上门归还,也好。看起来,回府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太无趣了。
  银平诧异地看向严璟:殿下在说什么?
  严璟轻轻摇头,将茶盏放下,伸了伸胳膊:本王去睡个午觉,其他的,容后再说。
  银平不明就里,但久跟在严璟身边早已习惯他的习性,便也不再执意多问,上前收拾了茶盏,回过头发现自家殿下在窗边的软榻上躺好,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连着两日,严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生活,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醒,用过午膳之后喝喝茶,看看书,在荷花池边吹吹风,偶尔再睡个回笼觉,看起来十分悠闲,却也颇为无趣,但严璟好像并不这么觉得,虽然看起来整日无所事事,却依旧没有出府的意思,让银平忍不住怀疑自家殿下回都城之后是不是被圣上下了什么不能出府门的禁令?
  偶尔在严璟时不时地晃荡到府门口的时候银平又忍不住暗自揣测,自家殿下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总不会真的是那位宣平侯吧?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日,第三日正午,瑞王府里终于来了访客。
  门房来报的时候,严璟刚用过午膳,正歪在软榻上看书。他合上手里的书册,朝着银平抬了抬下颌,将人请进来。再把我那件青色的外袍拿来。
  银平一面伺候着严璟更衣,一面暗中思量,待会一定要瞧瞧那位在西北赫赫有名的宣平侯到底是什么模样,才让自家殿下居然难得如此郑重的接待。
  待严璟换了外袍,门房也已经将人引了进来,严璟回过头瞧了一眼,到了唇边的浅笑登时淡去:这是何人?不是说西北戍军的人?说着,他质疑地看向银平。
  那人闻言立时回道:小人确实是西北戍军的人,奉我家将军的令,送东西给王爷的。
  严璟好像突然对袖口的纹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低着头扯了扯袖子,状似漫不经心道:你家侯爷人呢?他抬起头,一双眼直看到那人脸上,不是说,要亲自上门归还吗?虽然本王并不怎么在意,但失信于人是不是不利于你家侯爷的名声?
  那人急忙道:我家将军今早起来本来已经要动身了,但军中突然有急事要处理,将军说此事关系重大,他也不知道多久能解决,所以便先遣小人将东西送来,还望王爷谅解。
  严璟轻轻笑了一下:本王原本也没觉得你家侯爷会亲自上门,又有什么谅不谅解之说。就算你家王爷今日真的上门来了,本王也未必有时间招待呢,这样也好,省的怠慢了。说着示意银平,将东西接过来吧,然后替本王招待一下这位。
  那人朝着严璟施了一礼,而后双手恭敬的将一个包袱递给了银平:王爷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军中还有事,实在不敢耽搁,就此告辞。
  西北戍军的人果然是个顶个的忙。严璟挑眉,那银平,送贵客出去吧。
  银平陪着那人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严璟在身后开口:本王可否问问,你家侯爷是去忙什么军务了?
  那人脚步一顿,回身拱手道:要将军亲自出马的事情,想必十分紧要,小人也不曾知道,还望王爷见谅。
  严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等银平送了人回来,发现自家王爷还坐在那里,看着放在桌上的包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银平略一犹豫,还是开口提醒道:殿下,这包袱,要打开看看吗?
  嗯?严璟回过神来,朝着银平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包袱,打吧,我倒悄悄宣平侯又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银平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袱,露出了墨绿色的衣角,微微迟疑一瞬,才试探道:看起来,好像是件外袍,那宣平侯说是王爷您的,可小人没见过这一件啊?
  严璟伸手将那外袍提起瞧了一眼,偏头想了想:是我的,好像是在都城的时候,母妃新让人做的。那一日算了,他又在那包袱里翻了翻,见确实只有这么一件衣服,便放手将那衣服又扔了回去,语气颇为失望,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本王早就忘了,还值得专程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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