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嗯,也好。严璟对这种事其实并不怎么清楚,但既然是村里的人商议的,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回村长家。
  侍卫没有异议,立刻跟上了严璟的脚步。
  村长一家人都是手脚利落的,前夜留下的凌乱这一会的功夫都已经收拾一新,看起来与前日他们到达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严璟方一进院子,就看见虎子正呆愣愣地坐在屋门口,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与前夜坐在这里与崔嵬一起开开心心看月亮的小孩判若两人。
  严璟回头看了侍卫一眼,眼带疑惑,侍卫立刻低声解释道:这村子不大,所以家家户户的关系都不错,同龄的孩子尤其整日里结伴玩耍,村口那家那个半大的孩子就是虎子的玩伴之一,方才虽然没有直接叫他去瞧,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严璟的眼神暗了暗,放轻脚步走近院子里,最后在虎子面前停下了脚步。察觉到面前有人,虎子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显然方才是在埋头哭泣又怕惊扰到家里人,所以哭的克制且安静,看起来也就格外的委屈。
  严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动作几近轻柔,却什么安抚的话都没说出口,绕过虎子进了房间。
  村长家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严璟帮忙的,就算有,他也并不会做什么,前一夜折腾了大半夜,他也又累又乏,最后倒回了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崔嵬在河边的话起了作用,出乎严璟意料的是,他这一觉睡的虽然不久,却十分安稳,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做噩梦。等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几分难得的神清气爽。
  他坐在榻上醒了醒神,听见院内传来说话声,掀开窗向外望去,发现崔嵬不知何时也回到了村里,正挨着坐在石头身边,与他说着话。
  崔嵬的长发大概在河边睡觉的功夫完全晒干了,被他随手束起,露出少年人饱满的额头,显得清爽又干练。他身上还穿着严璟那件袍衫,大概是刚进院子就看见了虎子,还没来得及回房。
  他微微侧着头,听着虎子小声的啜泣,时不时地应上几声,甚至还轻轻地为虎子擦了擦眼泪。这两日的时间,严璟已经逐渐发现,崔嵬这个人对大人看起来不善言辞,对待小朋友的时候倒是细致又耐心。
  一大一小正说着,村长从房里出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孙子,而后朝着崔嵬施了一礼:昨夜实在是多谢小公子,若不是小公子,别说我这把老骨头,我们全村的人大概都活不了了。
  崔嵬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慌忙起身,扶住了村长的手臂:村长不必如此。因为不习惯身上宽大的袍袖,看起来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严璟隔着窗子看见,便起身下了床榻,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推门而出。
  老村长瞧见严璟,跟着还要行礼,却被严璟直接打断,反而还了一礼:我等小辈,实在受不住您老如此大礼。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认真,就好像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身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辈,让崔嵬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老村长慌忙摆手:老朽都听说了,昨晚虎子这个臭小子乱跑,多亏了您让人将他送了回来,还亲自去村口找我,幸好公子您无事,不然老朽这可如何过意的去?
  严璟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一点和缓笑容:昨晚兵荒马乱的,一切都是在一念之间。我其实也是自负会些武艺,才敢壮着胆子试一下,但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是靠着崔公子才捡了命。
  这话若是往日从严璟口中说出,一定是嘲讽之意,但此刻,崔嵬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真心实意,尤其是他没有再故意叫自己李公子,也不像平日里冷冰冰的唤的那句侯爷,没有嘲讽,也丝毫不显刻薄。
  严璟唇角带笑,看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虎子:倒是这孩子胆子大的很,昨夜所有人都忙着逃命,只有他念着爷爷的安危,不管不顾地往回跑,倒也有情有义。
  老提到自己的孙子,老村长的表情柔和了些,他伸手在虎子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也是他命大,遇见了两位公子这样的贵人。
  贵人真的算不上,能帮些忙不添乱已经算好了。严璟思索了一下,又道,今日休整过后,我和崔公子大概也会各自上路,在此之前,村长有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开口。
  老村长忙道:贵客原本只是想在我们村子歇歇脚,各家各户也都给了不少银两做报酬,却莫名其妙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里,老朽已经是十分愧疚了。说到这儿,老人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世代住在这里,想着离边境也有一段距离,应该十分安全,却没想到唉,待此事彻底了结之后,我们这帮老的也得好好研究研究,是不是该再寻个去处了。
  远离故土,尤其是一整村的人,又谈何容易?严璟明白村长心中的顾虑,既然北凉人能来掠一次边,未尝不会有第二次,这个小村子,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村长不必有顾虑,也不必迁村。自严璟出现便一直安静的崔嵬突然道,那伙北凉人已经被我们除掉,再也不会来侵扰你们。至于其他的北凉人,我保证,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崔嵬一开口,严璟和村长都忍不住朝他瞧去,村长脸上满是茫然,虽然他知道就是眼前这少年前一夜替全村的人抵挡了北凉人,足够证明这少年的本事极大,但做出这样的保证是不是有些
  严璟目光在崔嵬脸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转过头朝着老村长点了点头:村长,既然崔公子做了保证,便一定能够做到,你信他便是。
  第二十七章
  不管是严璟的随行侍卫,还是崔嵬的这几个手下, 都是十分得力能干的, 但除掉北凉人之后, 他们能为这个小小村落做的事情并不多。埋葬亲友,消化伤痛,还是要村里人自己去做的。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因此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两队人马终于还是要踏上归程。
  虽然大致的方向是一样的, 但明显崔嵬他们一行八骑的速度要更快一些,况且, 再向前走个大半日就进入了云州境内, 严璟自是要进城的,崔嵬却是直接赶回戍军大营, 早晚还是要分道扬镳,同行这一会也没什么必要。
  更重要的是,虽然严璟心中的芥蒂已经消散,但让他与崔嵬同行, 还是会觉得有些别扭, 便索性下了令,第二日自己要睡到自然醒再出发,这样便可以理所当然地与崔嵬他们错开。
  不愧是瑞王殿下,简直聪慧至极。
  但瑞王殿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嗜睡能力, 他所谓的自然醒也并没有很晚, 他迷迷糊糊起身推开窗子想看看天色, 便看见了院子当中正跟村长一家告别的崔嵬。
  少年换回了自己惯穿的小袖袍衫,外面搭了一件同色的披风,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的清秀俊逸。虎子似乎格外舍不得他的离开,正拉着他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崔嵬嘴角噙笑,低着头认真地听他说着话。
  严璟的手指按在窗上,略一犹豫,披好外袍出了门,却也没有走远,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崔嵬。
  崔嵬素来洞察力惊人,立刻察觉他的出现,朝着严璟拱了拱手:崔嵬先行一步。
  嗯。严璟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自己只是刚好出来顺便看个热闹。
  崔嵬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朝着村长一家行了礼,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
  严璟还倚在屋门口,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却一直随着崔嵬转动,直到看见他飞舞的披风从自己眼前扫过,突然开口:崔公子。
  嗯?崔嵬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一双清澈的眼底满含不解,公子还有事?
  当日在大漠上,你差点伤了我性命,前夜你救了包括我在内的全村人的性命。严璟微微翘了翘唇,至此,你我过往所有的恩怨在我心中真真正正的勾销了。
  崔嵬愣了愣,唇边慢慢漾出笑意:若是真能如此,崔嵬心中十分高兴。他朝着严璟点了点头,可以如释重负地回去了。
  严璟也点了点头,看着少年转过身,大步出了院门与自己的手下们汇合,众人上了马,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之中。严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朝着村长一家人点了点头:连日叨扰,我们也该告辞了。
  因为乘着马车,严璟一行人赶路的速度要慢上许多,因此虽然出发的也不算太晚,但是等他们进到云州城时,也已经是夕阳西落,傍晚将至。
  马车进了城便完全放慢了速度,摇摇晃晃地往王府而去,严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城中的一切与出发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云州现在是他的封地,但显而易见,他在不在城中,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影响。百姓们还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忙碌却又充实。
  街巷上的商贩收了摊子,途径的人家也冒出了炊烟袅袅,白日的喧嚣散去,整座城变得安静而又祥和。
  严璟先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毕竟他在都城长大,在他眼里世人的生活本该如此。但至此刻他才清楚,云州作为塞外离北凉最近的城镇,这种安宁到底有多来之不易。
  前一夜那少年朝着村长保证时坚定的目光不由浮现在严璟脑海之中,那双眼澄澈而又明亮,让人难以忘怀。
  严璟怔了一下,用力地晃了晃头,察觉到窗外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便放下了车帘,没多久,马车停下,侍卫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们到了。
  嗯。
  严璟下了马车,看着自家王府的大门,难得觉得有些百感交集他当日昏昏欲睡出门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在这一趟回都城居然会收获如此多的经历。
  迈进大门还没等走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快步从内院快步而出,看见严璟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口中呼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严璟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向内院走去,随口问道:本王不在府中这段时日,有事?
  银平跟在严璟身后,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而后又突然一拍手:倒是有一件,殿下您刚离开云州那天,就有一个黑衣男人带了两个人,抬了个箱子上门,说是西北戍军的,前来向您赔罪。小人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跟西北戍军的人还有交集,也不敢多言,只推说您不在府里,他们执意将东西留下便走了。
  严璟的脚步顿了下,最后缓缓道:西北戍军的赔礼,本王已经收过了,这一份,明日派人还回去吧。
  银平抓了抓头发,点了点头:是。
  数十里外西北戍军大营。
  崔嵬一行人出发的早,脚程又快,晌午的时候便回到了营中,但他身为主帅,多日未在军中,符越贴心地替他攒了许多要处理的事情,因而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开始忙碌起来,处理军务,召集格外将军讨论军情,之后惯例巡营,直到暮色来临,才总算空闲下来。
  幸而符越大多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最起码崔嵬离开这段时日,还记得按时派人替他打扫营帐,崔嵬才不用在劳顿整日之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帐中飘散着一股清冷的熏香味道,崔嵬倒在矮榻上,顺手捞过手边的被褥盖在脸上,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毕竟也只是凡人,这一日颠簸劳累,也深感疲乏,此刻只想倒头睡上一觉,再有天大的事也等第二日醒了再说。
  但很显然,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崔嵬轻轻掀开被子,微微侧耳,果然听见了帐外的脚步声,下一刻,帐帘便被人掀开,符越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口中还不住嚷嚷道:将军,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崔嵬掀开眼帘,朝着他手里望去,瞧见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轻轻嗅了嗅,唇边登时漾出笑纹,翻身坐了起来:春风楼的狮子头?你什么时候去云州城了?
  下午的时候专门遣人去买的,符越将食盒递给他,自顾坐了下来,咱们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而归,总得准备点爱吃的接风吧?
  崔嵬眉眼弯弯,的确是十分开心的模样,符越瞧着他开怀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之后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都城里情况如何?皇后可还安好?
  崔嵬夹了大半块丸子塞到口中,正吃的开心,听见符越说话,不由瞪圆了眼,两腮微微鼓起,用力嚼了几口,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才回道:阿姐挺好的,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当日府里的老人,踏实肯干。再说都城还有我娘在,也会时时关照的。
  那就好。符越喝了半杯茶,见崔嵬仍在专注地吃东西,一时觉得无趣,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崔嵬随手丢在榻上的行囊上,咱们将军这一路又带了几件脏衣服回来?待会回去我顺便帮你送到浣衣处。
  崔嵬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起身将那行囊拆开,从里面翻出一件墨绿色的外袍丢在榻上:这件我自己洗,其他的拿走吧。
  你自己洗?符越瞪圆了眼,我从你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与你相识,直到今日也有十余年了,你什么时候自己洗过衣服?
  符越说着,顺手捞过那件外袍仔细瞧了瞧:我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外袍,是此次回都城老夫人准备的?还是皇后赏的?
  崔嵬朝着那外袍看了一眼,一面重新拿起筷子,一面道:是路上别人借我的,我说过等洗好了还要还回去的。我看那袍子不管是布料还是针法应该都是上乘,还是我亲自洗了放心。
  符越也看见了那外袍上的暗纹,倒是十分认同崔嵬的前半句话,至于后半句他皱了皱眉:你的衣服他们素来是单独给洗的,本就不用担心,这袍子要实在金贵,就多嘱咐几句好了,你自己动手的话还是算了,再一个不小心,我怕你这个月的饷银都要拿来给人赔衣服了。
  说到这儿,符越突然又问道:说起来这衣服的主人到底是谁啊,我认识吗?
  崔嵬握筷子的手一滞,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眼盯着符越:你自然认识,瑞王。
  瑞王?符越眨了眨眼,迟疑道,你在都城碰到瑞王了?然后,他也知道你是谁了?
  嗯。崔嵬淡淡道,这点还是要多谢符越将军呢。
  第二十八章
  还没有完全入夏,天气却已逐渐炎热起来。还没到晌午, 太阳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炙烤着大地, 不过这对西北戍军这些武夫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毕竟敌人并不会因为天气炎热就偃旗息鼓, 所以, 哪怕是到了三伏天, 军中日常的练习也不可废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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