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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勤觅 第55节

  上官松霞略一想:“有道是错而改之,善莫大焉,诚哥哥只要悔改了自然就好了。”
  怀诚微怔,却又苦笑:“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有些错,是未必能回头的,何况她已经说过,再不会见我了。”
  上官松霞见他面露难过之色,竟不想看他如此,便尽量地劝慰道:“世间的事未必就这样绝对,兴许有朝一日峰回路转呢。又或者你记挂的那人回心转意了也未可知。”
  “真的会吗?”怀诚半是希冀,明知道她现在不是从前,却也想着“望梅止渴”。
  上官松霞认真道:“我看你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解不开的,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能将功补过,就算那人仍是不理你,诚哥哥你自也能问心无愧。”
  怀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为才喝过粥,上官松霞的脸色又红润起来,红扑扑地甚是可爱。
  她的头发也不像是以前那样总是梳理的很整齐,有点小丫头似的乱糟糟地,双手捧着碗,乌溜溜的眼睛无邪而真切地望着他。
  怀诚的心里开出了一万朵花,眼花缭乱地摇曳起来。
  他突然想起云螭先前抬手抚摸的行径,那会儿他有多震惊跟恼怒,这会儿就有多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却就在这时候,房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道:“什么味儿,好香啊。”
  脚步停住,然后另一个迟疑着说道:“好像是这屋内散出来的……敢自是什么熏香?竟从未闻过。”
  两人居然在门外窃窃私语了好久,似乎大有推门而入一探究竟的意思。
  怀诚几乎忍不住走过去驱赶,幸而在他起身之前,外间的人终于离开了。
  他到门口又看了眼,心想:“师尊身上的香气掩不住,这里恐怕留不得了,还是另外找个居处。”
  思忖中,又想起刚才给他毁了的那封信。
  原来那信是谢白袅所发,说是南华传来了急报,东华皇朝这边主动在灵州边界方向发难,不知道是何意图。
  其实东华皇朝强盛,南华州原先还能分庭抗礼,平起平坐,但近百年来逐渐式微,国力大不如东华。
  先前怀诚也听说过,东华皇朝试图伺机屯兵南华,一统帝州。
  所以昨日他听说灵州方面有兵祸,就猜到了大概,自然不用谢白袅提醒。
  可是对穆怀诚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绮霞宗的境遇,也不是南华王朝所遇到的劫难,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要留在上官松霞身旁,天下如何,臣民如何,全都不及她重要。
  因为清楚自己的内心,所以昨儿在面对黄庭的时候,怀诚才禁不住有惭愧之感。
  他曾经是绮霞宗的大师兄,也很清楚按照上官松霞的心意的话,如今他该怎么做,但他仍是不想去干那些别的,不想如黄庭一样遵循师尊心意行事。
  本来他应该是绮霞宗的表率的。
  可他只想守着上官松霞,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只有在目前这般情形下,他才有可能亲近松霞君,他绝不会错过,就算逆天而为,也绝不能错过。
  近黄昏,客栈中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都在议论灵州方面的事,传入耳中最多的,就是“妖皇”以及“战事”两个词。
  连上官松霞都听说了,她本来正在牵挂云螭,问了几次云螭怎么还不回来,但看到那些逃难来的民众种种惶惶不安或凄惨之态后,顿时把云螭暂时忘了似的。
  她抓住怀诚,不住地问他灵州的情形如何。
  怀诚见她不再追问云螭,稍微松了口气,可又要回答她灵州以及妖皇的事情,真是处处棘手。
  他又不想如云螭那么混账,不愿糊弄上官松霞,便只得告诉她灵州兵灾以及传说妖皇为祸的事。
  上官松霞听后,两道远山眉蹙在一起,竟喃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身受兵灾已经是难寻活路了,竟然又有妖孽为祸,我辈……”
  怀诚在旁边屏息静气,不能出声。
  上官松霞冷着脸肃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跟先前那个在榻上捧着粥碗的可爱可怜的少女判若两人,如今的,不折不扣俨然是昔日师尊的神情做派。
  上官松霞自己却也察觉了异样,她愣了会儿:“我、我……”心头恍惚,竟不知自己要继续说些什么。
  怀诚却轻声道:“其实,世间之事便是如此,麻绳偏捡细处断,并不公平。”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又是一阵吵嚷,有个偏稚嫩的声音沙哑地叫嚷:“师伯祖师,师伯祖师在这里么!”
  穆怀诚大为惊愕,往栏杆前略一倾身,便见到在客栈门口出现一个半高的小道童,他手里拽着个小丫头。
  这两个,竟正是先前在野地荒宅里见到过的,小道童是黄庭的徒孙弟子,那小丫头却是周员外的女儿银哥,此刻不知为何哭的满脸泪水。
  怀诚还未出声,底下的道童抬头看见了他,顿时惊喜交加,如看到亲人般:“师伯祖师!”
  上官松霞本来正在想事情,听到底下有人叫嚷,只随意看了眼,并没在意。
  直到看见银哥。
  这时道童已经半拉半抱地带了银哥上楼来,上官松霞也先一步迎过去,把银哥抱住:“你怎么在这里?”
  “小九姐姐!”银哥紧紧地搂住了上官松霞,放声大哭。
  而那原本满脸惊喜的小道童,看到银哥如此,忍不住也瘪着嘴流下泪来。
  穆怀诚在道童的肩头轻轻一拍,小道童还算机灵,急忙跟着他往旁边走开了几步。
  怀诚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了何事?”
  小道童的泪在眼中打转,道:“师伯祖,先前师父带着我们,陪着周施主出了城,谁知刚到善和镇,就遇到了拦路的劫匪,周施主带的人跑了一半,死伤数人,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才打退了劫匪,又出现了两只妖怪,竟伤了周施主性命,师父拼尽全力,总算将那两只妖怪诛灭,自己却也伤的厉害,师父临去前叮嘱我,让我带了银哥回来,说是师伯祖就在这城中客栈……我找了好久,才总算找到了您。”他一口气说完之后,已经泪水涟涟。
  怀诚愣在了当场。
  说实话,他跟黄庭的关系自然很好,可是对于黄庭的那位徒孙,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别的。
  可是突然间知道了那老道士竟然跟妖怪拼的玉石俱焚,他的心里突然被狠狠刺了一下似的。
  而此时,那边银哥也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跟上官松霞说了。
  小丫头失去至亲,抱着上官松霞,忍不住放声大哭。
  怀诚吩咐了小道童几句,让他带了银哥先行入内,又叫小二送了热茶上来。
  小二先前听了个大概,很是同情,但却也不免担心,嘀咕着叹道:“没想到连善和镇都这么不太平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连金池也要遭殃呢。唉,老天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呢?真不许人活着了不成?”
  怀诚不语,袖子却给拽了两下。
  他低头看去,见是上官松霞。
  “诚哥哥,”上官松霞唤了声,问:“为什么那小道士称呼你为什么师伯祖师?”
  怀诚目光闪烁:“我、我曾经也修过道。不过如今,已经不是他们门中之人了。”
  上官松霞问:“那你,也会降妖吗?”
  怀诚心里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却问:“会一点儿,怎么了?”
  上官松霞试探说道:“诚哥哥,九哥哥不在,我想,要不要去灵州方向看看?”
  怀诚苦笑:“你想去救人?”
  上官松霞道揉着双手,回头看着因为疲累才睡着的银哥:“我知道我没那样的能耐跟手段,可是,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好像知道自己不能强人所难,可怀诚却说道:“我去是无所谓的,可就是放不下你。”
  “我当然不能留下,我也要去。”上官松霞立刻回答。
  怀诚抿了抿唇。
  先前他把云螭支开,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也如云螭般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当然不想离开上官松霞,但也不想带她去冒险。
  本来穆怀诚也不想掺和灵州的事,但是听说了那老道士的遭遇……如今上官松霞又决心要去,怀诚不由也动摇了。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那好,我陪你去就罢了。”
  “什么?诚哥哥你说真的?”她的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不骗我?”
  怀诚真想摸摸她的脸,最终却只拢住她的手,温声道:“不骗你。”
  回到房中,穆怀诚先打发上官松霞去里间守着银哥,自己叫了小道童出来。
  “我要去灵州方向一探究竟,你带着这小丫头,她若要回家,便护送她回家,至于你,有去处自然好,若是没有别的去处,你就返回绮霞峰。”穆怀诚说着,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很快地剪了个纸人。
  默念法诀,他将纸人往空中一抛,手一指,那纸人落地,已然变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力士。
  小道童的眼睛都看直了,穆怀诚吩咐道:“这个力士,便一路护送你们,不至于让你们被邪魔侵扰,也能对付一般的强盗。”
  说着,又拿了些银子出来给了道童:“一路上多辛苦你了,不管如何,若能回到绮霞峰,一切就好了。”
  小道童原本听老道士说起过,师伯祖师如何如何能耐,如今亲眼所见,见他法术高明心思细腻,而言谈温柔气质高贵,早就心服口服大为敬仰。
  顿时含着泪跪了下去:“多谢师伯祖师。我一定会好好地护送小丫头回家去,等送了她,我就回宗内。”
  穆怀诚点点头,便叫了上官松霞出来。
  夜色中,怀诚同上官松霞出了金池,赶车的是个老者,怀诚多给了他些银子,他才敢答应送他们出城。
  车厢中,上官松霞因为病体初愈,仍是有些力不从心,随着马车一阵阵颠簸,她便蜷缩身子,想要卧一会儿。
  怀诚本来坐在她对面,此刻便靠近了些,轻轻揽住她的肩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腿。
  上官松霞看了他一眼,车厢里有点淡淡光芒,却并不是蜡烛油灯,而是怀诚随身所带的夜光珠,珠光照在他的脸上,美人一样的容颜,黑发缎子似的披在肩头。
  怀诚被她看的发慌,不禁问:“怎么了,在看什么?”
  上官松霞道:“越看诚哥哥越有些眼熟。”
  在这种元神受损的情形下她说眼熟,可见心里有自己。
  怀诚当然希望她记得自己,但又怕她真的记起来后的“后果”。
  怀诚喜忧参半,作势拢了拢她的发端:“别胡思乱想,歇会儿吧,距离灵州,还得近两个时辰呢。”
  上官松霞答应,又问:“九哥哥真的会找到我们吗?”
  怀诚道:“放心吧,他神通广大着呢。一定会找过来的。”
  上官松霞这才闭上双眸。
  马车连续跑了一个时辰,夜色越发深了。
  赶车的老者本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从金池到灵州的路,也烂熟于心,但是却极少在这样的深夜里赶路,而且又是在妖氛跟兵祸双起的时节。
  若不是穆怀诚给的银子多,又加上看他是个俊美高贵的青年,老者才不肯答应出城呢。
  实在不是个好天气,天空也没有一点星光月影,不知是瘴气还是云雾。
  这条往日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今天看着却格外瘆人,黑乎乎地,仿佛是通向阴曹地府似的。
  耳畔仿佛时不时地会听到一些莫名的怪叫乱吼,令人心悸,像是随时都会有妖孽自草丛树林中窜出。
  胆战心惊地驱车进了镇内后,老者捏着满把冷汗慢慢停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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