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春夜

  一个暴雨倾盆的春夜。
  小道童向山林中无处躲雨、唯有匿于芭蕉树下的猫儿投去忧伤的目光。
  她还太小,在观中说不上话的。若是没有道君的首肯,万万不敢将那可怜的小东西放进来。
  道君常说太上忘情,可她连凡尘中的一只猫儿都舍不了,如何能羽化登仙呢?
  小道童刚要关门落锁,一只纤长有力的手却探入门中。
  那人还未说话,倒是先咳嗽个震天响,像是要把肺子咳出来似的。
  小道童礼貌地等那不请自来的女子咳嗽完了,方怯怯说道:
  “本观概不留客,请您就此回吧。”
  她望了望黑云翻滚的天,喃喃地说:
  “雨真大啊。”
  那女子笑了一声,面色苍白,虚弱非常。她连把油纸伞也没有,毫无防备地任由大颗大颗的雨砸在身上。那雨故意使着坏,将她脸上仅有的血色尽数带走,勾勒出愈发单薄的骨架。
  “喵——喵——”
  小道童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幻听,待她仔细瞧了女子怀中,才知是她毫不嫌弃地将那小东西抱起躲雨。
  可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为别人遮风挡雨?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南华。”
  “南华?好名字。南华,可否请你将子虚道长请来一见?”
  “这、这怎么可以?道君他最不喜生人,若是瞧见你在这儿,他定是会生气的!”
  女子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半环玉佩,递将过去。
  “且将此物呈上,道君自会相见。”
  小南华将信将疑地接过玉佩,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慵懒卧在女子怀中的猫儿,“嗖嗖”两声步履如飞,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狸猫,不由感叹:
  “云中观果然卧虎藏龙。”
  就连一个小道童都如此身手了得,更何况是一观之主子虚道人?
  一刻钟后。
  “你是何人?”
  女子扔抱着猫儿不撒手,她不急着回答司道君的问题,而是习惯性地用那种上位者俯视众生的眼神打量着他。
  一个好看到这辈子操不到他就算白活了的男人。
  这就是司道君给她的全部印象。
  当然,这么混不吝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此为何物?”
  司道君伸出两指,指向案上两块刻有繁复花纹的环形玉佩,其中一半正由这不受邀的女子携来,至于那另一半自是归这位不爱说话的道君所有。
  “此为何物?道君理应比在下清楚。”
  司道君个子虽高,身条却瘦,颀长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道袍之中,整个人像是抽长的柳枝儿一般,叫人忍不住生出一把掐断他那细腰的冲动。他不善与人交谈,吐字的时候不过是动几下嘴唇,两片如樱淡粉碰来碰去,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番勾人之态。
  可惜,道君本人却是从不知晓他有这般魅力。
  “本君是问,”许是幽居独处甚久之故,司道君说起话来的样子不怎么自然。他目光淡漠,似乎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入那眼。“这半枚玉佩,你从何得来?”
  女子啜了一口茶,半晌没有答话。她总觉着茶汤味道太杂,什么生姜、花椒、八角煮在一锅,把那叶子的清香盖了彻底。
  还是大碗喝酒来得畅快些。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道君的眼眸,是光与影交织的错觉么?在他的瞳仁之中,似有一抹幽蓝闪过。
  “终南山上云中观,道在子虚乌有间。”
  就连长安城中的叁岁小儿都能把这句谣谚背得烂熟,可见这位子虚道人的名气大到了何等地步。
  偏偏是这么个名扬天下的人,躲在终南山中当起隐士来。
  历代云中观观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料事如神。
  更莫提那些关于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诱人传说……
  这打进长安城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想招揽云中观观主的,本朝开国皇帝李敬亦不例外。他穿着只有祭天大典才穿的隆重礼服,汗珠子蹭蹭蹭得往外冒,就这么傻站在云中观外站了叁天。
  一干大臣走是不敢走的,只有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圣人礼贤下士,一边顶着酷暑想这天要是下场大雨就好了。
  等到第叁天的时候,云中观的门终于开了。
  出来的却是一位妙龄女子。
  “阁下可是云中观观主?”
  那女子“啧”了一声,嘟囔着说:
  “这下师弟可有的烦了。”
  敬皇帝虽是戎马半生,帝王心术一点不少。他深知尽管这个世界由男性主导,女人却是万万不能轻视。因此,他上前一步,腰低叁分,遮住了身后大臣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鄙薄神情。
  “在下陇西李仲德,特为观主人而来。”
  那位妙龄女子气定神闲地受了李敬这一大礼,等他起身才“哎呀”一声说道:
  “这劳什子观主我才不稀罕当呢!”
  众大臣怒,瞋目而视。
  李敬笑回:
  “那就烦请娘子您通秉一声。”
  却不料那女子狡黠一笑。
  “这么大的雨呀。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得好!”
  话音刚落,狂风骤雨将这班贤君明臣淋成了落汤鸡。待到他们定下心神欲寻那女子踪影之际,连她的半片衣角也见不到了。
  今日雨势之大恰如那时。
  “道君何需多问?在下只知道,您必须答应持玉之人的一个要求。”
  对于女子的避而不答,司道君心中早有预料。他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垂下眼睫,无奈有之,认命有之,轻声问她:
  “你要本君做什么呢?”
  言下之意,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女子心中逡巡不定。
  她将怀里的猫放了去,小道童追着猫就跑,半点不像是眼里有这位道君师父的模样。
  “说罢。”
  女子一步、两步、叁步行至他的身前。
  她没怎么用力就捉住了司道君的手腕,那双手如玉雕琢而成,带着莹润的白与浅浅凉意。
  那一点凉意依次划过唇间、肩头、双乳、腰际,向着深而又深、湿而又湿的地方滑去。
  司道君修的是无情道,这辈子没有碰过女子,从未体验的滑腻触感叫他不禁微微颤抖。他好像知道这女子要的是什么,又好像朦朦胧胧地什么都不懂。
  一秒,只要一秒。
  再多一秒,他就会抽回手,给她讲讲清心寡欲的道理。
  她却抢在前头,哀切请求:
  “道君,我要你……”
  “救我。”
  说完,那女子脸色煞白昏了过去,不偏不倚软倒在他怀里。
  司道君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庞,她的眉头攒作一处,毫不忌讳地宣扬着主人的痛苦。
  是,他想多了吧。
  可他心底的失落之感又要如何解释……
  司道君拿起一方巾帕,隔着一层将人抱起。他的步子很轻,好像是怕把那睡梦中的人吵醒。走没几步,他就撞上了追猫而回的小道童。
  小南华抱着猫儿,好奇看着师父怀中昏倒的姊姊。她眨巴着眼睛,心里想:
  观里可算是要热闹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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