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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32)

  西淮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原本为了脱离桎梏捏骨折的右手别扭地蜷曲着。
  银止川看了一会儿,静静走至床榻边,吩咐奴仆:去拿药箱来。
  不要碰我!!
  西淮骤然暴喝。
  然而他此刻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反倒听上去仿若呻吟。
  你骨折了。
  银止川沉默地说:反正又被抓回来了。这手折着也没什么用。
  西淮痛苦地剧烈喘息。
  你也中什么毒了吗?
  静了片刻,银止川替他包扎着手,终于问道。
  西淮微弱摇头,眼睫扑簌簌直颤。
  你在说什么。
  又包扎了一会儿,银止川注意到西淮的唇在微微翕合,似乎在极轻地说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禁不住凑到西淮唇边,专注地凝神去听。
  我好冷
  西淮喃喃说。
  他似乎已经有点意识涣散了,眼瞳也微微扩大。
  银止川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然而下一刻就听西淮极其微弱地说:
  银止川,抱一抱我。我好冷
  那大概是丧失所有顾忌,只出于本能的一句呢喃。
  第148章 双更合一
  银止川僵在了原地,许久都一动未动。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他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有从西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因为在此之前,西淮几乎从来没有向银止川求助过什么。
  少年总是很冷郁地,疏远地与旁人保持着距离,遇到什么困境也不吭声,只独自挣扎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银止川曾费尽力气想走入他的心,没有一次不是以无用告终。
  可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竟有再降临到身边的一天
  还是在这样已经错过了太多的、现在。
  不像从前,此刻银止川再看向西淮,已经不会再不加思考、也不用思考地立刻上前,将他拥入自己怀中。而是有了下意识的迟疑和停顿
  人总是会被受过的痛苦留下印刻的,更何况那痛苦是那样的深。
  给他加一床毯子。
  许久,银止川向身后的仆从吩咐。
  他终究没有上前,只是那样无动于衷到近乎冷酷地看着他,哪怕指节同时在掌心攥得生生发痛。
  少年的面颊上满是冷汗,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
  额角上的汗珠不住地淌下来,滚进眼窝,被浓密的眼睫挡住,然后随着眼睫一起簌簌轻颤。
  银止川从来没有见过白衣人有这样狼狈脆弱的姿态,风华无双的姿容不见了,变得仿若任人宰割,无助而孱弱。
  但是他依然听着少年无意识的呢喃,没有任何回应,把自己的心想象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如果被心肠软一些的人看到,恐怕都会指责他此举残忍的吧?
  可是,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句话穿越了时空,落在一个错误的人耳中,便再也起不到作用。
  它已经来得太迟、太迟。
  加床被子?
  仆从侯在旁边,听到命令,却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这可西淮公子此番情态,显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导致只是加床,被子恐怕缓解不了寒症啊。
  那就去请大夫。
  银止川干硬地回。
  他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出去,像不愿再掺和到此事中分毫一般:
  总之,不要再来禀告我了。有任何问题,你们自行决断就好。
  说完,便像脚下生长出了荆棘一样快步走了出去,徒留仆从们错愕于原地。
  你还嫌不够不知廉耻么?
  一面往廊檐后急匆匆走着,银止川一面在心里问道。
  他像后面有什么追来的洪水猛兽,一刻也不能回头,无声地在袖中攥紧了拳。
  已经走到了这幅田地你竟还是放不下他!?
  是的,如这样一幅衣角着了火般快步落荒而逃,其实是因为银止川发现,他依然还关心着西淮。
  看到他沁透冷汗的额头,冰凉发僵的手指,他竟依然控制不出地感到心里抽痛和难过。
  多么可笑啊在发生了这么多背叛之后,在明白了一切都是谎言之后,他竟依然心不由衷,难以自已!
  你还要纠缠人家到什么时候?
  银止川绝望而无他选择地想:你是他仇恨的人,你的心爱会叫他觉得恶心。你还要纠缠人家到什么时候!?
  夜色逐渐深浓,月亮从天空缓缓往西边转去。
  一片寂静中,只有镇国公府还点着所有的灯。
  从夜半将西淮捉回府上,到天将破晓,仆从已经敲响了三四次银止川的房门。
  原因无他,西淮的境况被抓回来后一直急转而下。
  这似乎是注定无法安宁的一天
  最开始的时候,少年还是安静的,虽然陷入昏迷,但是除了发冷和盗汗没有其他症状。
  到天蒙蒙亮时,西淮却突然冷汗不止,甚至出现抽搐,呕吐等症状。
  他手指扣着床板,在深色调的檀木上抓出数道血印,侍从开始没听到声音
  那应当是西淮竭力压抑住了,不愿意别人听到。但是逐渐地,他痛得难以忍受,才死死扣住什么来平衡。
  及至侍从发现的时候,檀木床板下已经满是血迹。
  阿嬷丫鬟们被骇得不轻,立刻派人出去找大夫他们原本打算等到辰时,好一些的医倌坐诊再说的。
  但西淮的情况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离镇国公府最近的医馆,大概隔着三条街。仆从们脚力快一点,大概半个时辰内能回来。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这样短的一段时间里,还是发生了变故。
  西淮原先被安置在床上,只安静地独自躺着,没太多人看护。
  仆从们为了避免他再抓伤自己,甚至用了软绳,将少年手脚都紧紧束缚在床柱四角。
  但比起前几个时辰的逃跑折腾,白衣人此时奇异的变得乖顺得多。无论旁人怎么摆弄他,西淮都只半睁着眼,眼睫低垂,很轻地微颤。只有喘息急促得恍若濒死。
  但倘若仔细一点看,会发现他的瞳孔那个时候也开始无法聚焦了。
  谁也不知道西淮那个时候是不是清醒的,还记不记得银止川曾来过榻边看他。
  西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比较平静,与其余中过红丸的瘾的刺客比起来,简直叫镇定自若得过了头。
  几乎表现得不像是受过同一种毒府上的奴仆们,也是这么想。
  完全没有人往上京的红丸上考虑,只以为是什么程度还较轻微的阿芙蓉依赖症。
  银止川也正是因为此,才大意地轻易离开。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突然发生变故
  西淮毫无征兆地咬舌了。
  他一如半刻钟以前那样躺在床上,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只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鲜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溢出来。
  拨炭的小厮发现异样,瞬时惊叫出声,周围奴仆也冲进房,惊乱成一团。
  只有西淮依然沉寂安静,五感六识昏沉沉离他远去,口中一大股铁锈的腥味,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原本觉得很冷的身体已经不再需要竭力忍受了,即便得不到温暖与拥抱,也不用期待什么。至于骨缝里万蚁噬咬的麻痒,更是即将解脱
  再也不用担心死时仪容尽毁,狼狈不堪,这时结束生命,是他自己选的
  上京花辞树的红丸从来名不虚传,看起来没那么痛,只是西淮比较能忍而已。
  只可惜来不及给银止川弄来解药但他也许也不需要吧?
  怀里告诉他沉宴与王家有勾结的信不知收敛时会不会被发现但这些他也都已有心无力了。
  最后还没见上一面啊。
  西淮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想,暗淡下去的眼睛里显出遗憾的色彩其实,银止川说除非他死了,不要来找自己的那句话西淮听到了,只是人有时候,还是会生出无谓的幻想而已
  据说,越是灿烂的开篇,结尾时越是荒芜。
  银止川听到回禀时,正在和姬无恨临窗长谈。
  姬无恨照例万言相劝,让银止川再想一下活下去的法子。不要一被心爱的人下了毒,就一心求死的样子。
  不说从上京人那里弄到解药,只要他少动气,不要经常动用功夫,让姬无恨替他压制下的毒素好好呆在体内一处,也算一项保守治疗之法了
  然而银止川手指轻轻摩挲着窗上雕花,眼睛看向窗外远远的不知哪里,一瞧就没有拿好友的话当回事。
  七、七公子
  突然间,静谧的房内檀香细烟一晃,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打破这份平静。
  不住的喘息与惊恐令他的话语都连不成一段,只上气不接下气道:
  西淮公子他、他
  他?
  银止川心里微微一动,但是他还是扣住了木窗雕花,故作冷淡的模样:他怎么了?我不是说过了吗,除非要买棺材,不要来找我
  有人就是心口不一,方才魂不守舍地站在窗边,心里分明想念着的就是那个白衣人,现今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了,却反而故意装成毫无兴趣的样子。
  他。
  小厮哆嗦了一阵儿,带着哭腔说道:西淮公子真的气绝了!!
  刹那间,银止川怔在原地,手中的玉佩自手心滑落,噼零当啷一声,清脆落在地上。
  那一刻,银止川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
  甚至拒绝了最后一次与西淮的拥抱。
  西淮再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银止川似是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眼睛中布满了红血色,直到西淮睁开眼,他才从无以言说的紧张中微微舒出一口气。
  叶逐颜!!
  他喉咙中低哑地爆发出声怒喝,但是又有点怯怯的,带着失而复得后的小心。
  生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让这个人又一次离自己远去了一样。
  银止川手指冰凉一片,脸色也是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西淮大概想象不到,几个时辰前他是怎么撞翻众多小厮丫鬟,跌跌撞撞惊慌失措赶到他榻前的。
  猩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西淮口中溢出来,淌过耳根,落在床榻上。
  那种触目惊心的景象,银止川此生余生都不想再去回忆。而失去西淮的巨大惊惧,则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令银止川现在稍稍想起,指尖也忍不住地发抖。
  他要失去西淮了。
  他要失去西淮了!
  在这一个念头真正降临的时候,银止川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无论这个人是否爱他,是否想杀他,是否欺他骗他,他都心不由己。
  真是不堪啊。
  你们来给他喂水。
  银止川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
  他从床边让开了,声音也很低哑。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西淮一样,但是无论银止川抱臂站在哪里,屋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默默落在西淮身上的目光,却总会暴露年轻少将军心中的担忧。
  奴仆奉命上来,小心翼翼扶住西淮的颈子,将凉药慢慢地往他口中喂。
  但是西淮一偏首,药汁从他唇角滑下,避过了。
  七公子
  那都是搜遍姬无恨身上包裹和镇国公府上下找出来的奇珍异草,好不容易才炖出来的一碗。补身护命有大用的,浪费一滴就叫人心疼得肝颤。可眼见这一下就洒了不少,奴仆们苦恼地望向银止川。
  银止川眼色沉沉地站在那里,却不吭声,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你不是恨我吗。
  许久,他说道。
  不是希望我死吗?年轻人声音没什么起伏,那么,在我断气之前,你自尽什么?你隐忍这么久,用尽心思这么久,不是就为了看我给你们家抵命吗!?那你寻个什么死!
  西淮没能把舌根咬断,气力不足接连几日的断食和红丸的药瘾让他太过虚弱了。
  但虽然活了下来,他口舌也受了伤,难以发出声音。
  于是西淮干脆闭上眼,不去看银止川,将脸埋进了靠里的被子中。
  银止川拿他全然没有办法,手指在身侧攥紧,又缓缓放松。
  半晌,他也只得接过随从手中的瓷碗,重重重新坐到西淮床榻边,恶声恶气说:
  给我把头扭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但是西淮埋在被子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猫。只露出一小截儿苍白的脖颈。
  银止川捏着他那截脖颈将他拽了出来:快一点,不要闹了。
  西淮仍然是闭着眼的,他眼睫扑簌了一下,很轻地含糊不清道:冷。
  银止川静了数秒。
  良久后,他认输地放下了药碗,将少年苍白的手笼到了两掌的掌心中。
  他哈着气慢慢将那只手变暖,看着它在自己手心微微轻颤。
  就像捧着它主人的那颗冰冷而敏感的心脏一样。
  好了吗。
  许久,银止川喉结微微滚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重新端起木柜上的碗,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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