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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为他刮骨

  晏凌蹙眉:“什么意思?”
  春袖不安地咬住唇:“刮骨疗伤的风险太大了,我……”
  晏凌对春袖的未尽之言顿时了悟,她肃声道:“事已至此,你再来说你害怕说你没勇气,这是在拿萧凤卿的命开玩笑。”
  春袖面色微白,她是医仙的弟子,从小习得一手精湛医术,也救过不少生死一线的人,棘手的病患并非没遇到过,可萧凤卿的身份太特殊了,他肩负的是整个北境一脉重振的希望以及大楚的兴衰,无论是失去性命亦或是废掉一只手,对于萧凤卿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晏凌又望向萧凤卿,病榻上的男子面如金纸,嫣红的唇瓣渐渐透出乌青色,手臂上的伤口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她烦躁不已,沉眸睨着默不作声的春袖:“死马当活马医,他这个样子,就算不刮骨也是要死的,春袖,他的命脉此刻就寄托在你身上,你不可以临阵退缩。”
  春袖一震,讷讷地瞥着晏凌:“王妃……”
  晏凌握紧春袖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拜托你了,救救他!”
  春袖对上晏凌眼底毫不掩饰的急切焦灼,灯影婆娑,晏凌清澈的眼眸中含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神思不由得一定,刹那间,她好像从晏凌的眼神还有晏凌传递过来的温度里汲取了偌大的力量。
  “王妃莫担心,我一定救活王爷!”
  春袖深吸一口气,将小刀重新浇上黄酒再过火消毒,晏凌则在一边给她打下手。
  晏凌对医理只是略懂皮毛,但她精通仵作之术,对人体的结构亦是相当了解。
  两个人配合无间,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萧凤卿通向全身经脉的余毒用银针逼了出来。
  当晏凌亲眼看见萧凤卿右胳膊上腐烂严重的伤口时,她震惊得半晌都没说话,春袖也被萧凤卿的伤势给吓了一跳,直到听见晏凌的提醒才猝然回神,借助灯烛的照明,她仔细辨认着萧凤卿的筋络,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推敲确认,才敢用无比缓慢的速度动手下刀。
  刀刃周而复始刮擦着骨片,不断发出渗人的摩擦声,本来不算大,然而,置身这个险象环生的夜晚,晏凌却觉得格外刺耳,她的生命里不乏和死人打交道的经历,可此刻,她却不敢面对萧凤卿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更不敢凝神细听匕首在他骨骼上来回削动的声响。
  但晏凌终究是要看着的,不仅看着萧凤卿的脸,时刻注意萧凤卿的气息变化,更得看着春袖手下的动作以及那个惨不忍睹的血洞,她从未发觉时间是如此难捱,甚至比天荒地老还漫长。
  化血腐骨散的毒素盘踞在萧凤卿的骨头上浸渗极深,春袖刮出的每一下都慎之又慎,不止是晏凌,即便是春袖都因为刮骨的声音而头皮发麻,额头上的汗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眼睫。
  春袖眨眨眼,汗液把眼睛浸泡得又酸又涩,脖颈也胀痛难耐,她忍不住抬起了头,也就在这一瞬间,晕眩感骤然袭上她的脑海,春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下床榻。
  晏凌眼疾手快地扶住春袖:“你怎么样?”
  春袖摇摇头,脸孔漫开土色:“王妃,我没事,只是垂头的姿势太久了,我头晕。”
  晏凌抿着唇角:“要不要稍作休息?”
  “不必了,我可以的,王爷不能等。”春袖持起小刀继续给萧凤卿刮骨。
  也不知是不是麻沸散失效,还是刮骨太过痛苦,萧凤卿逐渐恢复了神志,断断续续的闷哼自薄唇溢出,墨黑的眉峰紧皱到一起,长睫扇动,像是随时都能醒来。
  晏凌抬起衣袖给萧凤卿擦拭汗水,虽然感觉别扭,还是尽量柔声道:“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不要着急,春袖在给你治伤,会有些痛,你忍忍。”
  昏睡中的萧凤卿也不知听清了多少,脑袋下意识朝晏凌腿边偏过来,蹭了蹭,他面无血色,漆黑的眼睫无精打采耷拉着,平添楚楚可怜的脆弱。
  这模样……
  尽管不合时宜,晏凌还是忍俊不禁。
  无他,萧凤卿的神态与丸子撒娇时如出一辙。
  见此情景,春袖的心头大受震撼,眼底飞掠过一抹不可思议,不免心神大乱。
  晏凌淡淡地投去一眼,春袖急忙敛眸,可双手的反应却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迅速权衡片刻,忽然跪倒在晏凌面前,举着自己颤动的手,哽咽道:“王妃,我、我坚持不住了!”
  晏凌悚然一惊,目光在春袖手中沾着碎骨的短匕与伤重垂危的萧凤卿之间徘徊不定。
  “春袖,王爷跟我现在都很需要你。”
  春袖抬头,面上汗泪纵横:“王妃,我实在是无法下手了,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刮骨,我……”
  她此前只在医书上看到过刮骨疗伤法,不曾真的亲手操练过,眼下动了手才明白,这种法子对患者、医者的心理素质都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她根本没有绝佳的耐力,光是这一点就不足以完成刮骨之法,再加上内心生出杂念,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了。
  “王妃,不如……不如我想办法配解药吧?朱桓那头的人不可能一整天都监视我们,只要小心应对,应该不会出岔子的。”
  晏凌垂眸不语,她冷冷盯视春袖,清瞳闪烁着寒芒,眸色幽深如夜。
  良久,晏凌没有叫起春袖,只是从春袖的药箱再度取出了一片薄薄的小刀,转身走向床榻。
  “王妃!”春袖睁大眼,惊愕高呼:“你难道想替王爷刮骨?不行的,王妃你不能这么做!你根本就不懂刮骨,你这样会害死王爷的!”
  晏凌逢机立断,沉声道:“不行也得行!朱桓正等着你们鸟入樊笼,我不知道你家王爷又在策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与其心存侥幸倒不若孤注一掷。”
  话落,床榻上倏然响起萧凤卿幽幽的叹声:
  “有阿凌在,孤注一掷又何妨?大不了,我下半生真的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残废。”
  晏凌循声望去,也不晓得萧凤卿何时醒来的,一双深黑的眼眸脉脉含情地凝着她。
  春袖惊喜交加:“王爷,您醒啦?”
  萧凤卿目不斜视,他没搭理欣喜若狂的春袖,只是注视着晏凌:“你来帮我刮骨。”
  晏凌欣然颔首。
  春袖以为萧凤卿未谙其中厉害,极力试图说服他:“王爷,王妃并不懂刮骨疗伤之法,倘若不留心,您这条手臂就废了。”
  “废了就废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萧凤卿淡声道:“你要么留下来协助王妃,要么给本王滚出去,吵死了,没见本王病着吗?”
  春袖一时失语,她还想再劝说,萧凤卿冰冷的眸色却令她有口难言,犹豫再三,她只好跟在晏凌后头选择帮她忙。
  晏凌稳步走近床榻,她擎起小刀玩味地转了转,锋利的刀光将她的双眼衬得雪亮。
  “萧凤卿,你怕不怕?”
  萧凤卿哑然失笑,勾唇道:“我是尸山血海中飘出来的一抹幽魂,长这么大,从没真正尝过害怕的滋味,倒是你,你可别因为担心把我整残了就手抖,我的下半生可是正儿八经交给你了。”
  晏凌本来是有点紧张的,结果被萧凤卿这么一揶揄,她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她还从没试过在活人的骨头上动刀。
  “春袖,”晏凌示意春袖近前:“帮我掌灯。”
  春袖沉默几息,轻声道:“王妃,我教你辨识筋络吧,这样你也能顺手些,王爷的余毒还有大部分没刮下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晏凌点点头,看一眼满面病容仍旧故作促狭的萧凤卿,她稳住心绪,闭眼,在脑中稍稍回想一番春袖下刀的方位,然后按照春袖的指点,弯下腰,不慌不忙地切开了萧凤卿的皮肤……
  打更声穿透浓重的夜色,轻缓悠久地回荡在韶年苑,像是萧凤卿曾经在杭州坐过的那艘画舫的船桨划开的涟漪声,那一圈圈柔和的水波晕染开一个女人的眉眼,在他心底刻下印迹。
  夜,更深更黑了。
  ……
  云华楼。
  朱桓快步进了正厅,朝晏皇后躬身施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晏皇后刚应付完胆战心惊的建文帝,心情实在不算好,不过见着朱桓,她立时露出了妩媚笑容,信手指着自己左下首的椅子,柔柔道:“厂臣奔波一夜,真是辛苦你了,这儿也没有外人,坐吧。”
  “微臣谢皇后娘娘赐座。”
  朱桓撩袍落座,宫婢奉上来一杯春茶。
  大厅内都是晏皇后的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朱桓坦言道:“皇后娘娘,萧凤卿此人并不易对付,包括那个晏凌,同样是滴水不漏。”
  “微臣亲自查过了,萧凤卿看似没受伤,体内也有狼牙的余毒,不过易容换面之事也不算稀奇,微臣会再行试探的。”
  晏皇后哼笑:“本宫这回还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萧凤卿居然装疯卖傻在本宫的眼皮子下活得这么滋润,不但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就连前朝宝藏的事都有他的影子。”
  “娘娘是如来佛,就算萧凤卿是孙悟空,他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朱桓笑意微冷:“无论今夜那个擅闯回雁峰的人是不是萧凤卿,反正他都已经中了化血腐骨散,没有解药,根本活不过明夜,我们只需要盯紧萧凤卿那边便好,即便并非萧凤卿,我们也利用刺客一事探出了他的虚实,不算全无收获。”
  建文帝遇刺,不过是朱桓联合晏皇后设下的一场局而已,目的就是试探萧凤卿究竟是否得知回雁峰藏有宝藏的秘密又是否去过。
  晏皇后凤眸微狭:“厂臣是何时得知前朝宝藏的?为何没有提前告诉本宫?若非你的干儿子陆北通风报信,厂臣今晚这出贼喊抓贼只怕会打得本宫措手不及,厂臣就不担心一人唱独角戏?”
  朱桓眉梢一挑,声线透着笑:“微臣也是在离京前通过密访得知了前朝宝藏的下落,当时赶着去江州,所以只在这几处可能有宝藏现身的地方埋下了看守的亲信跟机关,当日也是一念起,不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至于用刺客布局之事,皇后娘娘是女诸葛,岂会猜不中微臣的心思?”
  这话,一语双关。
  晏皇后闻言不语,颊边的笑淡了淡。
  朱桓却似没浑然察觉到晏皇后微妙的情绪,又把话题牵扯到晏凌身上:“宁王妃便是卫国公送去杭州寄养的小妇之女?倒生了一副好相貌,虽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在骊京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可惜啊……”晏皇后冷淡地接过话茬:“她的命不好,本来本宫之前还想抬举她一二,结果那臭丫头处处帮着萧凤卿和本宫作对,看着真是碍眼。”
  “哦?怪不得微臣瞅着宁王妃似畸零之人,想来是她福分浅薄,微臣原想提点提点王妃的,既然是命不好,那就只能就此作罢了。”朱桓品了一口春茶,微微一笑:“娘娘也不必为此烦恼,碍眼的东西抹掉不就不存在了?眼下微臣回来了,娘娘有什么烦扰的只管吩咐,微臣必定为娘娘赴汤蹈火。”
  晏皇后冷然一笑:“有些东西不攥在自己手里,总感觉不踏实,有些披着人皮的鬼在阳间群魔乱舞,总感觉乾坤都颠倒了。”
  朱桓心领神会,笑道:“宝藏一旦微臣取出,它唯一的主人只会是皇后娘娘,娘娘烦忧人皮鬼兴风作浪,咱们把他们的皮直接剥了再扔回地府即可。”
  晏皇后饶有兴味地挑起眼尾:“看来厂臣已是成竹在胸?”
  “鬼也好,人也罢,都有自己的弱点。”朱桓高深莫测,青衣墨发,眉眼俱是风流云散的闲适:“一切都有微臣替娘娘代劳,娘娘只需隔岸观火便是,微臣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把娘娘想要的拱手捧到您脚下。”
  晏皇后可有可无地扯了下嘴角:“那么本宫就拭目以待了,希望厂臣不要令本宫失望。”
  朱桓静静地端量晏皇后,纵然晏皇后眉目凉薄,他却仍认为她的美有着世间无二的灼眼,把他的心烧得又疼又热。
  静默片刻,朱桓抬头凝望着晏皇后,突然温声道:“娘娘,我把她从江州接回来了,您要见见吗?”
  此言一出,晏皇后陡然扬袖拂落茶盏,勃然大怒:“朱桓,你给本宫滚出去!”
  朱桓对晏皇后的态度并不惊讶,好似这样的场景早就上演过无数遍,他淡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袍摆,长身而起,向晏皇后行了一礼,尔后,缓慢地转过去,无声无息退下了。
  直到迈出殿门,殿内依稀还传出晏皇后砸烂器皿的脆响,朱桓止步,仰眸睇着点缀在云华楼楼顶的明月,半晌,发出了一声低若不闻的轻叹。
  ……
  “殿下,宁王失败了,好像还受了重伤。”
  见山楼的第五层,贺兰徵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欣赏皎洁月色,听到秦夜的回禀,他轻轻笑道:“还好本殿没跟着一块儿去,否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夜恭谨道:“殿下英明。”
  贺兰徵搭着桔梗蓝的披风,好奇道:“萧凤卿那人比狐狸还精比恶狼还凶悍,是什么人给他使绊子了?”
  “是东厂督主朱桓。”秦夜说:“朱桓还以抓刺杀建文帝的刺客为理由,命锦衣卫去了韶年苑,不过都被宁王妃打出来了,大概是寻机刺探宁王的踪迹”
  “打出来?”贺兰徵不禁莞尔:“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后来呢?”
  “第一波人无功而返,后来朱桓亲自带着人上门了。”
  贺兰徵眸光一闪:“他们蒙混过去了?”
  秦夜思忖道:“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反正宁王和王妃跟朱桓在大门口周旋了一阵子。”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贺兰徵沉吟两息,感慨:“宁王爷身边还真是高手如云,难怪能有那一番大志向。”
  秦夜不明所以:“王爷在说什么?”
  贺兰徵高深莫测地笑笑:“韶年苑出了两个萧凤卿,就是不知道那朱桓识破否。”
  “原来如此,怪不得属下瞧着宁王跟王妃怪怪的,一点都不像我们平时所见的那么黏糊。”
  “黏糊?”贺兰徵讽刺地笑笑:“萧凤卿此人惯会做戏,是没有心的,他对晏凌好,那也是有所求,等晏凌没了价值能够供他榨取,就会被他弃如鄙履。”
  说着,贺兰徵眯眸眺望向韶年苑的方向,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估计晏凌这时候还在为萧凤卿的伤势心急如焚吧,不管怎么说,宁王这一趟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西秦,秦夜,明天找个时机送点补药过去。”
  秦夜应下,又道:“殿下,西秦那边的信是不是快到大楚了?”
  “唔,”贺兰徵敛眸,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兵书:“去告诉李谦,假若他还想玉华安然无恙地回到西秦,就舍了那条命。”
  秦夜不解:“玉华公主还能重回西秦吗?将来你们要是在西秦遇到了,她会不会为了仇恨坏了您的大事?”
  贺兰徵嗤笑:“玉华对西秦皇室已经没用了,但对本殿还有用,对母后也有用,留着吧。”
  秦夜颔首,顿了顿,忽道:“殿下,您为什么非要西秦的玉玺不可?西秦不是有了新的吗?您与宁王的协议到底是什么?”
  贺兰徵倏然起身,徐步走到了扶栏边,沉沉道:“假以时日,萧凤卿会是一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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