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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2章 这个状况真奇异

  一路要经过美轮美奂的鸿蒙堂,金壁辉煌的长乐台,匆匆走完无香径——章台园里,这是任玉华最为喜爱的地方,那时她刚因一曲水袖舞获宠,还未因那道该死的珍珠肉受挫,提起最喜海棠,闹着要在章台园里栽种,日后好与晋王一齐游玩,晋王立即吩咐江迂照办,于是通往晋王寝卧的必经之处,就被她如愿打上了专属自己的印记,但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对她一度千依百顺的男人,现在已经七窍流血魂归幽冥。
  任玉华并不为贺烨的死亡哀恸,她还没有矫情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她这时遗憾的是章台园,是位于晋阳的这处王府,这里的殿堂庭苑,如此富丽堂皇,远非普通宅邸可比,倘若日后她能入住大明宫,当然没有必要留念这个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但若事态并不如她期望那般美好——
  晋王毙命,贺信登极,就算柳妃被太后立即清算,或许也不会轮到她获享太后之尊,长安城的晋王府没有了男主人,不大可能让她们孀居那处,极大可能太后会允各姬媵大归,那么她的归宿只能是带给她痛楚的娘家,她不确定弟弟会否知恩图报,也不确定素未谋面的弟妇如何对待她这个孀居的姐姐,有母亲爱护,她或许不至于受到苛待,然而衣食住行,是万万不敌晋阳王府的安逸精致了。
  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倘若以命相搏,最终日子却越过越简朴,任玉华当然会不甘心,当然会遗憾舍弃了曾经的锦衣玉食。
  这都怪她时运不济,若膝下有子,即使无法与贺信相争龙椅,至少可以袭爵,那么她便是太妃,王府的主母,照样荣华富贵,哪里需得着小心翼翼察颜观色渡日。
  心情正复杂,只见领路的江怀拐向一处偏厅,任氏暗忖:是了,王妃问案,当然不会在贺烨呈尸之处,而寝卧附近,也只有这处偏厅适宜审迅。
  她深深吸一口气,微提罗裙,垂下眼睑,毕恭毕敬拾阶而上,又稍稍显露出忐忑疑惑之态,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直到行礼、跽跪,方稍稍抬起眼睑,猛然却见上方榻椅,垂足正坐的男人赫然便是理应死不瞑目的晋王殿下时,所有的伪装“咔嚓”一声碎裂,任氏像被闷雷劈中了天灵盖,险些没有瞪直眼往后摔倒。
  贺烨这时当然不会喜笑颜开,漆黑着一张阎王脸,眼睛里像装了把淬毒的暗器,随时可能“咻咻”发射,那薄长的唇角勾起一抹邪寒,语气却满带戏谑:“袖袖见了本王,怎么竟似活见鬼?”
  可不就是活见鬼!
  莫说任氏,就连韦缃也吃了老大一惊,小心肝那叫一个怦怦乱跳,抓着元氏的手臂才站稳没仰面从台阶上摔下去——她没任氏那么爱演,在十一娘面前也不需要小心恭敬,故而刚上台阶便瞅见了贺烨,吃惊来得比任氏还要早些,不过惊归惊,腹痛却立马消散,贺烨没死就不需要她陷害旁人,既然可以不干坏事,当然如释重负,所以韦缃很快定下神来,打定主意坐壁上观。
  偏厅里的气氛很凝重,不适合寒喧客套,韦缃与元氏识趣的默默跽坐下来,元氏完全不解状况,只感应到晋王妃似乎有了麻烦,但看来麻烦主要还是针对任氏,那么她就完全没有必要干预了,就算想要干预,其实也摸不清门道,只能先捧个“人场”,随机应变。
  韦缃却意识到应是前溪的毒杀行动出了岔子,晋王非但没有遇害,或许还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故而她环视厅内,留意见晋王所坐榻椅左侧,正好与十一娘的坐席形成夹角的地方,青衣女子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因看不清样貌,也无法辨别是否前溪。
  她突然又听贺烨说道:“如何?王妃你刚才还与本王据理力争,说什么任氏清白无辜,现在王妃可看清楚了,任氏见我没死,瞪着蟾蜍眼,舌头都快掉出来三寸长,王妃还不承认她就是幕后指使?”
  韦缃这才看向十一娘,见她神色极为冷峻,眉心紧蹙,隐隐震怒,又似乎忧虑无措,竟至于不能应对,韦缃暗叫不妙。
  前溪既未得逞,晋王好端端的活着,局势便不由十一娘掌控,十一娘不明就里,想必早前已然为任氏担保开脱,偏偏任氏又因极度震惊而露出马脚,晋王说不定已然怀疑十一娘也为帮凶,这时阿禄再质疑秦霁,晋王也不会采信,只怕这下子不是秦霁为任氏背黑锅,十一娘都可能为太后顶罪了!
  韦缃不由看向阿禄,见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极快垂眸,俨然不让轻举妄动,韦缃也只好静观其变。
  她也终于听见了十一娘的盘问。
  “任姬,稍早之前,你之婢女前溪向殿下举告,称道有人逼迫她毒害殿下,为防殿下为奸人所害,她佯作服从,殿下震怒,令我盘察此案,可我审问前溪,她之证辞前后矛盾,竟无法说明奸人如何混入晋王府,逼迫之后潜藏何处,显然有所隐瞒,殿下断定你便是逼迫前溪之人,前溪虽不忍毒害殿下,却也有所顾忌,不敢如实招供,我却觉此事太过蹊跷,怕是有人想要陷害任姬,故才召你来与前溪对质,不过你早前神情……还不如实交待,究竟为何要谋害殿下,你怎能如此丧心病狂,行为令人发指之恶罪!”
  不说任氏又如再遭五雷轰顶,就连韦缃都震惊不已,这是什么状况?怎么是前溪主动举告?那个婢女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以为出卖了任氏免晋王此回遭受太后毒手,她将来就能荣华富贵?这婢女……这婢女的确奇思妙想,但任氏是怎么选的人,绝杀晋王如此关键的人物,任氏怎么可能无法控制,反过来被棋子给挖坑祸害了?!
  匍匐在地的青衣婢女这才抬起头来,果然便是前溪!
  韦缃刚到晋阳那日,十一娘在玉管居设宴款待,自然会让任氏等姬媵作陪,当日韦缃便格外留意任氏身边服侍的婢女,后来经阿禄证实,正是前溪,所以韦缃这时能够认出她来。
  听前溪哽咽道:“殿下、王妃明鉴,任媵人的确无辜……逼迫婢子者,是告托乳媪梁氏转交书信,因信中写明已将婢子胞妹掳获,若婢子不肯配合毒害殿下,奸人便会杀害婢子小妹,婢子一来顾及小妹安危,二来也担心殿下不防有人加害,是以才佯作服从。”
  十一娘冷笑道:“可殿下与我刚才已经审问了梁氏,她坚决否定曾为外人转交书信予你,再者你既是今日举告,想必昨日才收到威胁,可莫说昨日,最近十日之内,梁氏都不曾外出,她又怎么替外人转交书信?倘若不是有奸人潜入晋王府,便是你在说谎。”
  “婢子所言没有一字虚假,或许,或许正是梁氏与奸人勾结。”
  听到这里,韦缃依稀明白了。
  前溪当然明白不能把任氏逼上绝路,更不能把太后计划曝露出来,她要么是真对晋王动了情,不忍心晋王遇害,要么就是贪图荣华富贵,借着这回举告有功,得媵人品位,将来若再有了子嗣,岂不成为晋王府第一庶妃?可这婢子想得也太过简单了,她以为晋王将来生了防范心,太后便再难得逞?有晋王庇护,太后拿她便无计可施?
  不过这倒也难说,太后这回已然打草惊蛇,为了继续计划,利用十一娘母子,当然不会公开与贺烨反目,只要任氏把乳媪推出来承担罪责,这件风波便会遮掩过去,然而晋王今后必然对任氏小心提防,任氏再难得宠,纵然把前溪恨之入骨,的确无可奈何。
  人心啊,还真真难测。
  韦缃暗暗感慨着,看向任氏。
  直到这时,任氏总算恢复了几分冷静,她的确恨不能把临阵倒戈的前溪挫骨扬灰,但也相当清楚此时不是报仇血恨的时候,她也没空细究一贯忠耿的心腹为何背叛她,她必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够另图将来,她哭诉,看上去那样的惶恐无助:“殿下,殿下,妾身怎敢狗胆包天设计毒害殿下?妾身之所以震惊,是因殿下从未用那般阴狠目光注视,妾身不知自己身犯何等过错,方才惊惶难安以致失态!殿下威仪,怒如神祗,妾身乃凡俗孱弱,殿下温情相待时妾身尚感受宠若惊,更何论雷霆之怒,妾身怎堪承受?可殿下明鉴,妾身实在不知身边竟藏奸人,妾身无辜,却罪在失察,不敢求恕,只望殿下许可妾身与乳媪对质,妾身即便该当死罪,亦不能背负谋害殿下之冤名。”
  韦缃险些没忍住笑场——
  这任玉华,还当真好辩才,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抓紧机会对晋王讨好奉承。
  再打量贺烨,似乎还真觉得几分受用,斜乜十一娘:“王妃既为主审,那便由你决断吧,本王自然还是信得过溪溪,她对本王忠心耿耿,方才会举告恶行,想必也不会包庇首恶。”
  韦缃几乎以为立即将有定论了,前溪既然胆敢让那梁氏顶罪,说明笃定当任氏出场,梁氏必然不会再矢口否认,有人自愿承担罪行,任氏这回也算死里逃生。
  “自然应当让任姬与梁氏对质,不过……”十一娘冷冷看向任氏:“阿禄,任姬受这一场惊吓,以至脂残粉污,岂不贻笑大方,你为任姬整整妆容吧。”
  说着递予阿禄一盒口脂,雕漆朱盖,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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