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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章 倾家荡产买性命

  十一娘打量着由江怀引入外苑,却跪在亭台外,颤颤兢兢不敢靠近的展旺。
  五十出头的年纪,今日特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夹絮长袍,肤色虽不那么白晳,一张脸上皱纹却还不多,可见平常保养得不错,想来是因昨晚休息得不好,眼睑有些浮肿,眉心疏阔,下颔方正,十一娘想起凌虚、琅济两位师公从前“指点”的皮毛相术,这样的面相,不算大奸大恶。
  可十一娘当然不会以相术为标尺,事实上她昨日已经交待白鱼留心这展旺的行动,自他得知儿子获罪,先是去找了几个展肚子的同僚,后来又拜访了昨日在场观审,又与展肚子素有来往的几个纨绔,目的当然是为了打听事发详细,却至始至终没有去找毛维党求助,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展旺应当预先不知展肚子的行径,否则一当事发,他没有必要再从旁打听,而是会立即与毛维党联络了。
  可是展旺又相当机智,因为在他打听得知事发经过后,选择直接来晋王府求情,当然也明白展肚子背定了黑锅,就算儿子是被毛维利用,毛维也绝不会为这么一个卒子与晋王府针锋相对,要保展肚子一线生机,只有哀求晋王府网开一面。
  而展旺这时,虽然听闻了昨日府衙刑堂,晋王一声未吭,主持大局彻底平息民愤者为晋王妃,固然明白今日能放儿子一条生路的决断人是谁,这时也不敢盯着王妃打量,以便察言观色斟酌言辞,更不要说他跟着一个宦官进了晋王府,来到这处花苑,眼角余光睨见晋王竟也在场,正拿着方锦帕聚精会神地擦拭一把长刀,言行更不敢有丝毫莽撞,老老实实跪在亭台外头,连那求情讨饶的话,一时也不敢哭诉出来。
  十一娘很觉无奈,交待江怀:“让人再靠近些吧,跪得那么老远,实在有碍交谈。”
  贺烨依然聚精会神擦拭他那兵器,但也早将展旺暗暗扫视了一遍,心中正在度量:虽说古礼鄙束商贾,甚至许多朝代,明律规定工、商户之子不得入仕,不许乘车服锦等等,但至广朝,便有扶持商贾之政,许多富贾置田已不受律法限制,到了大周,初期仍然不许商贾子弟入仕,明宗之后,这条文也逐渐废弛,到了眼下,商贾子弟入仕非但不再受绝对限制,置丰田、居豪宅也比比皆是,商人穿着锦衣华服更加司空见惯,可这展旺,今日穿着如此寒酸,是打算着哭穷博取同情?王妃意图索贿,别被这奸商蒙骗,动了隐恻之心一时手软,便不划算了。
  原来昨日府衙上演那大出一场闹剧,十一娘与陆离却都不打算乘胜追击,今日陆离连应卯都没去,晋王当然更加不会爱岗敬业,他又甚是好奇王妃如何索贿,干脆便留在了王府,等着展旺送上门来。
  展旺经江怀一请再请,也只好壮着胆子无视晋王手中的长刀,在亭台外头除了鞋履,入内跽跪,直到这时,他才带着哭腔匍匐求道:“殿下、王妃,草民自知犬子罪不可恕,但还望两位贵人明鉴,小儿不过区区衙役,断然不敢欺逼良民,此事之后,必定有上官压逼,小儿论罪仅为帮凶,还望贵人看在未遂情面,减轻责罚,饶小儿不死。”
  居然还通律法?
  十一娘心中便更加笃定了,话却说道:“令郎可坚定得很,论是严刑加身,自知死罪难逃,也一口咬定皆为自身违法,身后并无主使。”
  展旺一听这话,险些没有翻着白眼昏倒过去,他也实在弄不清楚一贯孝顺的儿子这回怎么会自作主张,甚至死心踏地要为毛维党背这黑锅,咬一咬牙,将脑门重重磕向地板:“王妃,还请王妃给予小民一个机会,若让小民质询犬子,他必然不敢隐瞒实情。”
  贺烨冷冷瞥了一眼展旺,心说这人也太不识趣了,纵然展肚子背后有人指使,可他这般行为,确该当死罪,交不交待又有什么意义?若真是精乖,这时该当奉上贿赂才对,搞得王妃如此被动,还真要逼得王妃主动索贿不成?
  于是贺烨勾一勾手指,让江怀靠近,二话不说便从宦官头上揪下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吹了口气……
  “吹毛即断,真乃神器!”晋王殿下格外夸张地挽了一个刀花。
  十一娘:……
  展旺:!!!
  然而十一娘坚定不移地无视晋王:“让阮长史,这便将展家子带来这处吧,我也颇为好奇,要是展大郎明知死罪难逃,为何还要行此恶事?!”
  展肚子自打昨日受拘,也挨了上百鞭,再加炙烙印骨,如今被提来这处,虽然不至于奄奄一息,一件白衣上渗出的血迹斑驳也甚为可怖,十一娘不动声色,却让展旺这当爹的倒吸一口冷气,但他眼看着儿子不依不饶一心求死的坚决,咬牙扑上去又是一番暴打:“你这逆子,怎能行为这等恶事?!殿下与王妃宽仁,只要你交待背后主使,必会留你一条生路,你还不实话实说!”
  两飞爪上去,展肚子脸上又添几道血痕。
  但贺烨显然格外不满展旺自说自话过于明显的表演,将长刀一掷,居然入木三分,直插在父子两跟前:“你若真是大义灭亲,本王自然不会连坐。”
  展旺已经被那把刀吓得跌坐当场。
  十一娘却留意见展肚子眼中一亮:“阿父,是儿子大逆不道,甘领死罪,死在阿父手中,总比死在旁人手中更强。”
  好个铁骨铮铮,直到这时,居然还视死如归?!
  十一娘盯着展肚子看了一阵,笑着说道:“大郎这样孝顺,令尊又怎舍得大义灭亲呢?令尊若真有自保之想,今日也不用来晋王府了。”
  这话音才落,她便感觉到两道绝决目光,带着必死的戾气,冷冷迎视。
  十一娘仍然不以为然,笑意不减:“展大郎,你当我不知你只是个替死鬼?我根本便不在意你之口供,而你,也将你之口供看得过于紧要了……你一介衙役,应当不会劳动毛大尹亲自威服,你虽属太原令管辖,但太原令于墉也颇优柔寡断,毛大尹应当不放心将诸多事宜皆交托于他,故而我断定,威服你者,十有八九便是毛趋,他看重你什么呢?”
  “王妃休要血口喷人!”虽然被绑住了手脚,展肚子忽然的狂躁,却也让晋王微微蹙眉,两眼紧叮罪犯,只要他暴起,贺烨便会立下杀着。
  十一娘却云淡风轻:“不得不说,毛趋颇有眼光,衙役虽多,或许八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威服不难,但这一类人,一旦处于绝境,基本都只图自保,可展大郎却有不同平凡之处,一来,你家境宽裕,又是凭借利贷为业,如若失去官府庇顾,自然颇多艰难,因而你之处境,相比众多衙役更加不容闪失,二来,你是个孝子,毛趋只要用你父母威胁,料到你宁愿一死,也不愿拖累家人。”
  她清楚地看到展肚子眼睛里一掠而过的惊疑。
  于是越发胸有成竹:“展大郎,我不需要你之口供,因为太后之意,并不乐见国难当头而臣属内耗,再说凭你区区衙役口供,我也不能问罪毛维,到时他只要诬赖我将你这人证屈打成招,我便无可奈何。”
  展肚子冷哼一声:“王妃不用狡言诈供……”
  他话未说完,却挨了自家老子两大耳光,展旺真是恨铁不成钢:“王妃什么不明白,需得着你招供?王妃之所以开恩,许我父子二人见面,便是要给你小子一个机会,你还不实话实说,我们展家,当真要成绝户了!”
  立时便再度匍匐跪叩:“殿下王妃恕罪,小儿愚笨,但草民敢以性命担保,除此一事外,小儿从前可从未行为仗富欺民之事,还望两位明鉴,饶小儿死罪,草民父子,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草民今日着布袍,便为示诚,只要王妃能放小儿一条生路,草民家中数百亩良田,万贯私财,皆可捐助朝廷,以为恤民充军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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