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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我是柯家的女儿, 却是柯家最不起眼的一支。
  我喜欢读书, 三岁便能识字, 四岁便能提笔, 五岁的时候便已经能朗诗, 长辈们每每夸赞, 说是我比同族中许多男儿还要出色, 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只傻乎乎地问父亲, 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我也一定读书识字。我用自己胖乎乎的小白手握住了笔, 写给父亲看。
  父亲笑了笑, 摸着我的脑袋,没说什么。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过去, 我慢慢长大, 依然酷爱读天下文章, 憧憬着走天下路, 见识天下风景。那个时候我以为, 这种日子会是一辈子正,可是人生终究有许多变故, 是年纪幼小的我所不能预料的。
  父亲病重,撒手人寰, 之后母亲也病卧榻上, 至此不起。
  我一个人照料着病重的母亲,经常无暇读书,但是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曾经做过笔记的书翻一翻。
  有一日,大夫说,母亲这种病并不好治,不过他记得,有一本叫《天罗散记》的书上,记载有一个偏方,据说能治这种病。
  我听了,大喜,忙问这《天罗散记》在哪里,大夫说,在天逸书楼。
  天逸书楼?我听了一愣。
  这是柯家的藏书阁,那藏书阁,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天逸书楼的规矩,是族中男子可进,女子不可进;族中长房长子或长房长孙可日日进,其他一概只能三日一进,且每次进出,别有登记,限时限日,不能乱了次序。
  这天逸书楼可以说是柯家最高的一处楼阁,也是在宅院走动时,抬头就能看到的楼阁,可是对于绝大多数柯家人来说,这是一处神秘的所在,神秘到几乎一辈子不可能踏入天逸书楼的门槛。
  我现在,却是要设法把这本书借出来,或者亲自踏进这天逸书楼。
  我先去试图求柯家的宗长,侍女说,让我等待片刻,她过去回禀。
  我听了,心中一喜,觉得至少是有戏的,只要见到宗长,我一定会跪着求他,求他让我进去,我只需要看一眼那本书就行了。
  如果实在是我没有资格踏进去,也可以请一个有资格的人代我进去,帮我看一看,是不是里面有一本叫做《天罗散记》的书,是不是书里面有一个方子可以治母亲的病。
  宗长这里的茶水,不知道用的什么茶,又不知道用的什么水,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滋味,很好喝,很好喝。
  我饮了一盏茶,又饮了一盏,可是宗长依然没有派人出来。
  我开始忐忑起来,这茶水的滋味入口,已是冰冷苦涩。
  偶尔有侍女小厮从外厅这里经过,他们看向我的时候,眼中仿佛看着一点灰尘,就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样。
  我想,我这么旁支偏系的女儿,又丧了父亲,孤儿寡母的,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一粒灰尘。
  柯家是大家族,诗书传家,可是柯家太大了,柯家的子嗣也太多了,流着书香门第的血液又如何,许多的柯家人,也注定平凡贫穷地过着这一辈子。
  我就这么傻傻地等着,偶尔路过的侍女和小厮已经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我依然充耳不闻地等着,等到了天色渐暗,等到了日薄西山,等到了我饥肠辘辘,等到了茶水干涩。
  当我僵硬地站起身,踏出那外厅,走过那院子的时候,我听到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竟在外厅坐了这么久?”
  “嘘,也不知道是哪房过来的丫头,说是要进天逸书楼。”
  “天逸书楼?这么个丫头?她也太异想天开了,看她穿戴,我还以为是哪房丫鬟呢!”
  “说的是,天逸书楼哪是寻常人能进的,别说一个旁支侧系的丫头,就是今日长房的三少爷,说想去看个诗文,磨蹭了半天,还没让进去呢!”
  “原本就是个旁支的丫头,不懂规矩罢了。”
  “是,说的是!”
  或许因我穿了绿裙子,而我恰好站在旁边的青竹附近,以至于他们没有看到我,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吧。
  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仿佛他们说着是旁人。
  没多做停留,我离开了宗长的宅院,沿着那条红砖铺就的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一道道回廊,走过一处处月牙门,我来到了天逸书楼旁边。
  天逸书楼,这不但是柯家的圣地,也是方圆二百里周围读书人的圣地,甚至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这个圣地是柯家的,我是柯家人,不过我是女子,我永远没有资格踏入属于柯家的天逸书楼。
  我愣愣地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累了,打算回去。
  母亲正病着,该吃药了,我得回去伺候母亲。
  谁知道,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正在天逸书楼前更换书牌,打算进去。
  我多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三房的堂哥。
  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堂哥,平日里无论读书写诗,都比我要差出许多。
  他……竟然有资格进那天逸书楼。
  我犹豫了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堂哥面前。
  “六堂哥。”
  “这是……阿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六堂哥吃了一惊。
  “六堂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我娘病了,大夫说,在这天逸书楼里有一本书叫做天罗散记,里面记载着一个方子可以治病,你能不能进去帮我看看,给我把那个方子抄出来?”
  六堂哥听了这话,摇头:“阿容啊,你这可是异想天开了,天逸书楼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抄出来呢?”
  “六堂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娘——”
  我话还没说完,六堂哥就打断了我:“阿容,不可能的,我若是犯了规矩,我这辈子怕是不能踏进天逸书楼了!”
  我顿时愣住了,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作为一个柯家的男儿,一辈子不能踏进天逸书楼,那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六堂哥已经踏进了天逸书楼,我站在外面,徒徒望着他的背影,就那么看着他踏入了我这辈子不可能踏入的圣地。
  我转过身,慢慢地往家走。
  我娘还病着,我得给她熬药,即使我熬了药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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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终究是死了,临死前,她交给我一封信,一块玉。
  那块玉,竟是龙形的,我从未见母亲拿出来过。
  打开那封信,我才知道,在我平凡的父母亲身上,藏着这么惊天的秘密。
  先祖皇帝曾经在燕京城萧家设下了一个地库,地库里藏着足够颠覆一个国家的宝藏,那是留给后代子孙的,若是沦落到绝境,可以取出以保社稷。
  这个秘密,一半留在萧家,一半留在柯家。
  萧家时代守护着那一批宝藏,而柯家则是掌控着那股神秘的力量,以及进行水牢的地形图。
  只不过因为知道秘密的太少,代代相传之下,阴差阳错,这个秘密竟然沦落到了柯家的旁支左系。而到了我父亲这一代,这个秘密即将就此淹没在尘世之中了。
  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父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他并没有把这个秘密传给我的打算。
  母亲在信里提到,我的亲生父亲是曾经柯家长房里的一位客人。当然,这个人,后来我知道,其实他也和柯家有着血缘关系。
  母亲在向我讲述了这个秘密后,叮嘱我道,这个秘密从父亲的父辈祖辈开始,已经保守了许多年。
  他们沦落到了柯家的旁支左系,不起眼,不出众,甚至还忍受着贫穷,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动用这个秘密。因为他们深知,这个秘密一旦面世,怕是将引起国家动乱民不聊生。
  母亲把这个秘密尽数向我交待,是怕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人世间任人欺负。
  母亲希望我一辈子不会动用这个秘密。
  其实我也希望我一辈子不会动用这个秘密。
  可是……是他们在逼我,逼我动用一个神秘的强大的力量,来为我自己向这个世间讨回公道!
  我拿着这块玉,开始启用了守候这个秘密的那个神秘力量的继承人。
  他们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只为了能等到那个向他们发出号令的龙玉继承人。
  而我,发出的第一个号令便是:烧掉天逸书楼。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需要踏入什么天逸书楼,更不需要看什么方子。
  可是我踏不进去的书楼,看不到的方子,你们全天下人,再也不要看到好了。
  我看着远处的熊熊烈火,听着柯家人绝望的尖叫,以及那徒劳的泼水救火,忍不住站在高塔之上哈哈大笑。
  这是传说中的天下至宝,我就是要让他们毁于一旦,让你们痛苦,让你们后悔,让你们永远看着那片灰烬,留下无穷无尽的遗憾。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柯家,前去燕京城投奔萧家。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多么一个巧合,我的姨妈就嫁入萧家,是萧家的大夫人。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对那如山的所谓的宝藏更是没什么兴趣,至于颠覆朝政,至于倾覆天下,我更是毫无兴致。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像我的父亲母亲,像我的祖父祖辈那样,平静地活下去。
  至于所谓的秘密力量,今生今世,我想,我再也不需要了。
  而当我踏入了萧家的时候,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我命中注定的劫。
  他叫永瀚,是我的表哥。
  身形修长,肌肤如瓷,白衣胜雪,黑发如墨,俊美绝伦,神情略显倨傲,乍一看,仿若神仙下凡。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就冲我笑了。
  他这一笑,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冲我笑,又对我笑的那么美。
  来到姨妈家,我连着几日,不能安睡,闭上眼,全都是他的笑,他在漫天雪花飞舞中对我笑。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和那叶家的女儿叶青萝颇为要好,好得跟什么似的。
  别人说,他心里眼里只有那叫阿萝的女子。
  我不信。
  别人说,他将来会娶阿萝为妻的。
  我还是不信。
  别人说,阿萝是燕京城里最美的女子。
  我当然更不信。
  别人还说,阿萝和我长得有一点相似。
  我信了。
  于是当我见到了那传闻中的阿萝时,我看着她那绝色的姿容,轻轻皱起了眉头。
  永瀚表哥,他心里是有我的吧,他见到我第一眼,就对着我笑得那么好看,就好像灯火阑珊处的回首轻轻一瞥。
  那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却要那阿萝?
  他为什么……后来都不敢看我了?
  我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地留在萧家,留在姨妈身边,当一个丧了父母的孤女,被人怜惜照料,也被人叹息怜悯。
  在别人眼中,我是卑微的。
  我想,我确实就是卑微的,我在萧永瀚面前,卑微到了极点。
  我就这么苦守在萧家,只希望他能看我一眼,不要看那叶青萝了。
  但是我没想到,我这般苦守,换来的是他要迎娶那叶青萝的消息。
  他新婚那夜,我来到了他的洞房外,收买了嬷嬷,用计将他请出来。
  我问他,愿不愿意给我私奔。
  只要他愿意,我可以许他我的一切,包括关于萧家那天大的秘密。
  可是他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笑话。
  我哭了,哭着求他。
  我这辈子,只是一个柔弱的孤女,所求不多。
  年少时,我求那天逸书楼,待到如今,我求他。
  我只求这个世间莫要把我逼到绝路,我只求他能再给我那样一个笑。
  可是他的话,几乎把我的希望,把我的自尊,全都踩踏到了脚底。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可以对我绽开那样笑的少年,有一天,可以对我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那一夜,他娶了叶青萝。
  之后,我死了。
  我要死,我要进入十八层地狱。
  因为只有我踏入了十八层地狱,我才能拉你们下来,一起沉沦。
  你们鄙视我,怜悯我,忽视我,你们私下说着叶青萝和我相似却比我更好看,你们只以为我是个柔弱无助的孤女,你们以为我可以任意践踏。
  那我,就要你们和我一起痛苦。
  我可以让天逸书楼在那熊熊烈火之中毁之一旦,我也可以让你萧永瀚痛苦一生。
  我要让你饱受背叛之痛,让你的妻子去生下你叔叔的孩儿。
  我要让叶青萝永远被囚禁在水牢之中,要让她就听着那亲手由你弹出的绮罗香——为我弹奏的绮罗香。
  我闭上眼睛,笑望着这一切。
  永瀚,当你带着温柔的笑,为我戴上那发簪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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