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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纽世界·终章(49)

  这天暮光洒下来时万寿菊花瓣早已铺满了每条小径,厨房里玉米饼滋滋冒着焦香,逝去亲人的相框也被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又摆上祭台,周围忽闪着明明灭灭的暖黄烛光。
  离去的人啊,始终还活在她的心里。
  生活当然没什么特别,一天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升与月出,所以弗拉纳卡的人们总喜欢把某个日子赋予特殊的意义来给转动的岁月加上刻度,同时也给生活抹上一簇明亮的色彩。
  例如纪念日与新年,再例如——亡灵节。
  夜幕降临的那刻万千亡灵踏过流淌的花瓣桥与音符来到人间,篝火烈烈地燃起来,照过墓园里鲜活的剪纸与送给亡灵的礼物。
  生与死的界限在火光里变得模糊不清。
  穆地的亡灵每年都是最早来的,白骨们依次走进小院,隔着虚空拥抱每个尚在世间的亲人,神态虔诚如在完成某种仪式。
  这是他们的团圆夜,教皇钦点的主教里里外外地巡视着他一手操持起来的产业,脸上挂着骄矜的微笑;底下的教众向来最爱热闹,他们你推我搡地挤在桌子旁听小孩子童稚的言语,津津有味,没有半丝不耐。
  而莫翰照旧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去找他。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一定呆在那间摆着祭台的房间里,又是一整天。
  尽管她当然不可能听得到。
  “一百年了,你是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吧。”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一簇幽蓝色的烛火,似乎它不仅仅是一簇烛火那么简单,而是曾经的故人。
  如果不曾经历过生死,中间也没隔着这许多年岁月,那么他们现在应该还是死敌吧。
  “我查询了宇宙最大的数据库,关于你的一切都消失了,你为了她,愿意做的比我多的多。”
  “如今她过的很好,我们都很好,如果你知道的话,应该也会高兴吧。”
  “说到这个,今天我们遇到寂的掌舵人了,这一次他用了你曾经用过的皮囊,被我们一眼就拆穿了。”莫翰耸耸肩露出个笑意来,嘴角的笑容怀念而遗憾,“你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几乎气的要把他吃下去,他害怕极了,我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那种害怕的表情,你喜欢的人,真的很厉害。”
  “后来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但我后来又见过他一次,在中心数据库的幕后。”他叹息一般地说道,“他看到我,直觉地想跑,我问他,既然你已经变回了本体,又为什么要跑呢?他被涴涴吓的不轻,可能短时间内不敢再看到她了吧。”
  门吱扭一声被轻轻推开,突然一个小孩子出现在后院的转角,悄悄地溜进了房间。
  那件红外套让他看起来像只圆滚滚的皮球。
  小孩看到一个苍老的奶奶坐在摇椅里一脸安详,手指轻轻搭在半开的抽屉边上,烛光暖盈盈地几乎填满了她脸上斑驳的皱纹。
  似乎是听到响动,她眯起浑浊双眼,费力地把手挪到他头上,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小……小翌。”
  “我不是小翌,我是莫雨啊。”小男孩蹭蹭她的手,但她不为所动,照旧梦呓般重复了一句“小翌”。
  “莫雨,是莫雨啦。”小男孩还在望着老人眼睛认真地重复,丝毫也不知道有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与那枯瘦如树皮的手正交叠着覆在他头顶,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黑发。
  耳畔充斥着莫雨对家里人不让他玩时间武器喋喋不休的埋怨,小男孩的声音干净清朗,尽管小眉头紧紧皱起来也挡不住那朝阳般的勃勃生气。
  站在窗口的莫翰怀念地笑了起来,当年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小镇每一寸土地上,只为了潜进镇府的武器库,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同伴抬头笑微微地小声抱怨。
  语气是他熟悉的起伏与音色。
  “哈哈,你别又要被莫斯利大人打啦!”
  夜色像潮水一般渐渐褪去,离破晓只差一炷香的时间,篝火也行将燃尽,只余下几块焦黑散落的木柴。
  于是亡灵们知道,今年份的团聚该结束了。
  他们频频回头,却并不惋惜。
  一岁一枯荣,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再来。
  而总有一天亲人们会在亡灵之城相聚,言笑晏晏,跨过生死与轮回,跨过人世与冥界,只要记忆仍在,便是永不离分。
  韩玦穿过那扇门,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在老人的轮椅边停下来,弯腰轻轻贴上她的脸,他的爱人已经是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即将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过往发生的种种,可他还是眼含疼惜地亲吻她,小心翼翼丝毫不亚于亲吻当年个水灵灵的漂亮女孩。
  可惜,她看不到他。
  他们都看不到他。
  “涴涴,我爱你。”
  直起身来时,他的目光无意间从半开的抽屉边晃过去,看到那个熟悉的笔记本里露出泛黄纸边。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记录了他们从相遇到相爱再到分开的一切日记。
  他在心里叹口气,然后身影渐渐地淡了,“我又要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还能见到你吧。”
  一个凉丝丝的秋冬傍晚,初中的钟楼慢悠悠转响了最后一声嗡鸣。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搓着手心从校门出来。霜寒露重,少年们都把脖子缩在高领毛衣里,哆哆嗦嗦地裹紧身上单薄的校服。
  机灵、警觉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站在校门口的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穿着黑色大衣,米白色的毛衣领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十分畏寒。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臂弯处搭着一条卡其色围巾,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条围巾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燃起的一汪温和的火,在冻成一团的学生们眼里暖融融得过分诱人。于是有几个鼻尖通红的小朋友下意识往年轻男人那儿靠了靠。
  男人仍然低着头,像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
  直到一个少女被拥挤的人群攘到了边缘,不小心撞到了男人的右臂。
  “……”这尊石佛才不悦地侧过身,避开了挽着围巾的那一边。
  可这个少女的旁边是个胖墩,气喘吁吁地往外挤,也无意地将她又往男人那儿推了推,几乎是直接推到了怀里。
  “对不起。”她细弱得仿佛羊羔般的嗓音很快淹没在人潮里,她没有穿毛衣,也没有戴任何防寒的用具,单薄的颈只被柔软的头发稍微护住少许,已然冻得瑟瑟发抖。
  她用手往外撑了撑,想要和男人保持距离,却起到了反效果。
  “………”
  虽然那个高个子没有说话,少女还是觉得他肯定叹气了,手肘处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扶住,恰好避免了她向后倾倒。
  游裴涴难得觉得有些奇妙的心痒,和一种说不上来的依赖感,她时常在秋冬感到倦怠和不适,尤其在傍晚,但他靠近这个陌生人的时候,血液都暖和起来。
  她勉强侧过头,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很意外的笑,还从因为感冒而嘶哑的喉咙里呜咽出了一句谢谢。
  “谢…谢谢。”
  人潮在这时恰好松动,门卫吆喝的声音逐渐模糊,路灯亮了,像印在水面上的烟花,她微卷的发和半张侧脸,就这样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描摹出了颜色,一点一点印在男人忽而放大的瞳孔上。
  那本该离开少年的手突然用凶狠的力道重新握住了她。
  她不解地回头,紧接着呼吸一窒。
  对方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里有难以置信,有痛苦,也有狂喜,情感互相压抑,只余下最后一种恨不得拆解她血肉的目光。
  他压在游裴涴肩膀上的手逐渐往上,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游裴涴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湿漉漉的圆眼睛立刻先透出些不明所以的警惕神色。
  男人轻声笑了,唇齿溢出的白雾弥散入夜色。
  “冷吗?”沙哑的声音。
  男人问了一句后便舒展开眉头,缱绻缠绵的恋慕之情几乎化为实质,但游裴涴还小,她看不懂,只是觉得有些脸热。
  她晕乎乎的,被那双修长又宽大的手摆弄。
  被人觊觎很久的卡其色细羊绒围巾,最终被它的主人围在了她的脖颈上,暖融融的,簇拥着软绵绵的脸,竟然格外的搭。
  “好了。”
  男人又笑了。
  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哪怕只露出一双眼。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竟鬼迷心窍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双眼睛。
  那双,眼尾上挑的蓝色眼睛。
  所幸一阵寒至骨髓的风吹走了绮念,她一个晃神,眼前的男人不见了。
  游裴涴站在原地摸了摸围巾,竟没由来地难过起来,艰涩的干燥刮过喉咙,似乎自己见证了一场虚幻的苦难,发生在遥远,亦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彼岸。
  “莫翰!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那个世界来的使者找你都找疯了!”
  “………”
  谢右见他垂着头,细目薄唇的风流相,却少见地面无表情。
  “莫、翰!”
  莫翰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张开手心,敛目。
  再抬起头,他已经扬起了一个恰至眼底的笑。
  “我出去,散了会儿步。”
  烈日当空。
  沙漠里的空气炽热又静谧,几丛沙棘杂乱而枯黄的生长在黄沙上,偶尔从某个沙堆里钻出一只七彩的蜥蜴,曳着尾巴东西张望两眼,很快又不知道钻进了哪里。
  几百米外的柏油马路似乎在闪着光,路边恰好就是一片不小的胡杨林。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夏魏君转了转眼珠子,视线的余光瞥向自己身边安安静静趴着并且一动不动的苏飞。
  然后夏魏君说话了,“让你洒催泪瓦斯你洒了吗?”
  他的语气听着很倦懒,但声音仍旧是少年人那种介于磁性和清澈之间很特别的音感,只是这人说话偏偏要勾出上卷的尾音,带着点他自己身上的独特气质。
  苏飞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
  “哦。”夏魏君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但我出任务的次数比你多。”
  幼稚。
  苏飞在心里又撇嘴又翻白眼。
  身后,卢晔在防风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狭长的睫毛浓密的像是两只交互的蝴蝶翅膀。
  “卢轩,你那小眼睛还能翻白眼儿啊?”
  卢晔懊恼的皱了皱眉。
  苏飞又说话了,“你内心戏真多。”
  十点一刻。
  暴露在烈日下的沙漠仍旧平静的只有高温炙烤出的裂纹。
  夏魏君的耳机里传来温和又不容置喙的声音。
  “我是韩玦,狙击点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夏魏君挪了挪手,将举了四五个小时的高倍率单筒望远镜先固定好,再按住胸前的通讯器按钮,“狙击点收到。”
  苏飞的目光有一瞬间偏了过来,但是很快又回到了瞄准镜中。
  “目标车辆刚刚经过隘口,预计还有十五分钟到达射击范围内。”
  夏魏君偏了偏头,“明白。”
  “韩玦?”
  “不然呢?”夏魏君又恢复到自己刚刚的那个动作,趴在他的身边,“你难道还以为这个时候了,中心核流站还能专门用队内频道给你来个心理疏导?”
  “说重点。”
  “目标车辆还有十五分钟就会到达你的射击范围,”夏魏君瞥了一眼手表,“不……是十四分钟。”
  苏飞觉得自己听到了身边的狙击手咬牙切齿的呼吸声,他转过头去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一点但是侧脸轮廓已经渐渐明朗的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里微微的叹息。
  “转回去看着你的观察镜。”他的语气好像也有点咬牙切齿。
  苏飞转回去趴好。
  寂静了片刻之后,卢晔的耳边落下“噗哧”一声。
  仿佛春天里一朵花绽放时的声音。
  随即一阵清浅的仿佛随风而来的樱花香将他包裹起来,他眨了眨眼睛,连远处沙丘上的颗粒都变得清晰起来。
  “别紧张啊队长。”苏飞的声音听着仍旧不那么正经,“风能到的地方,都是你的。”
  你的向导,精神体可是风啊。
  十点半。
  躁动的日光无时无刻扫射着大地,干涸的沙丘呈山状连绵起伏。
  改装过的越野车高速行驶时,引擎的声音更早到达两个人的耳朵里。
  一只羽色艳丽的茶隼冲上天,在樱花香的暖风里愉快的绕着这个谢右专门挑选的观察点飞了好几圈。
  “九点方向,三辆越野,车距十米,第二辆盖住了货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虽然已经加强了队友的五感,但是夏魏君还是严谨的履行一个观察员该做的事。
  “距离七百米,倾斜角度28度。”他顿了顿,突然笑起来,“风……你想要什么样的风?”
  卢晔没理他的恶趣味,食指轻柔的抚过枪身,扣上扳机。
  瞄准镜已经对准了第一辆车的油箱。
  他开枪了。
  穿甲燃烧弹精准击中车辆的油箱,巨大的声响随后而至,公路边挺拔的胡杨在爆炸掀起的熊熊火光中变得扭曲。
  又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是穿甲弹,直击第二辆车的驾驶员脑部,血花溅射在车窗上,驾驶员的身体已经倒在了方向盘上。
  苏飞甚至看清楚了他临死前恐惧的目光,瞳孔上清晰的倒映着离他不远的大火。
  “我有点兴奋。”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死皮,决定听耳机那边的建议,下次还是把水袋和吸管带上。
  毕竟这是整个队伍里最会养生的前狙击手预备役成员。
  “冷静,注意呼吸频率。”卢晔端着手里的m4a1,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语气有些警告的意味,他都已经闻到那股浓烈到呛人的清酒味了。
  到底还是有一点超出预期的情况。
  第三辆车上似乎载了炮弹,在油箱爆炸后引起了又一次更剧烈的爆炸,巨大的气浪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苏飞下意识的把卢轩按到自己身下,谁也不知道当年军校第一名毕业的人居然真的瘦到能缩在他的怀里。
  卢晔第一时间把他的听力和痛感调低,谁也不知道全军区都威名赫赫的神枪手其实是个怕疼怕痒的小孩。
  深灰色仿佛还带着火星的蘑菇云缓缓的朝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升上去。
  爆炸的余韵消散,苏飞吸了吸浓郁的清酒味,觉得自己还是酒量不太行。
  他扒拉开卢轩还压着他的整条手臂和半边身体,“没事吧?”
  后者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哦妈耶,忘了把他的听力调回来了。
  观察员朝着自己的狙击手露出了生平最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说我们走吧,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吴先生和皇子殿下了。”
  离观察点不远的沙丘后面停着一辆狐式越野,苏飞自觉去了驾驶位。
  一向很少主动提起话题的卢晔突然问,“年初那会儿,核流站是不是把何储弄到机枪组去的?”
  苏飞眼睛都没眨一下,张口就胡扯,“他还年轻,又没有向导辅助,不适合这种会影响血液流通可能导致大脑萎缩的位置。”
  卢晔转头看着他理不直也气势如虹的模样,眨了两下眼睛。
  意思很明白:你在讲什么?
  车胎刚好碾过一块石头,颠的苏飞被弹了起来,他忍不住“唉哟”了一声。
  一直不见踪影的茶隼又飞了回来,上体红褐色和石板灰色相间的羽毛艳丽而富有光泽,它停在苏飞的肩头,用喙顺了顺他的刘海。
  温顺的哪里像是一只隼——在战场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精神体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哨兵的心理。
  苏飞笑的弯起眼睛。
  清酒的味道这时候变得柔和绵长了许多,清清浅浅的偏偏又盈了他满身。
  樱花香的风又徐徐的吹了起来,茶隼高兴的发出一声鸣叫,冲上高空,在阳光的照耀下羽色越发夺目起来。
  “没出息。”夏魏君仰着头骂了一句。
  但也没把精神体召回精神图景里。
  苏飞笑的没了眼睛。
  沙漠里的落日才是最好看的,大片大片瑰丽的火烧云几乎是要垂到手边,仿佛一朵巨大棉花糖的云被渡上金边,又渐渐模糊出蓝紫的晕染。
  苏飞坐在基地用黄土垒的外墙上,两条腿晃荡着,手里捧着一个双筒望远镜。
  油彩已经洗干净了,露出一张高中生的脸,软绵绵的没有棱角,清秀到甚至有些寡淡。
  “喂,夏魏君,不要把你的茶隼放到我的精神图景里去行不行?”他头也没回的说。
  “它自己要去的,我有什么办法?”站在他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那副平光眼镜戴上了。
  “我总不能把它抓了,把毛拔了,烤给你吃吧?”夏魏君继续说。
  “......”苏飞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初把何储给赶走是多么的正确。
  要不然天天留这么个人在狙击组,夏魏君还不得跟着他学的怼天怼地怼空气啊?
  难得能把聒噪的不行的人堵到没话讲,苏飞眯起眼睛。
  “舒服。”
  “夏魏君你怎么站着睡着了?把眼睛睁开啊!”
  “……闭嘴。”
  “切。”
  等最后一丝光线都隐没的时候,苏飞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他蹲到夏魏君的身边,“皇子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后者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偏头看着他,“我们回基地的时间是?”
  “中午一点五十七。”
  苏飞把望远镜挂到脖子上,“也就是说从任务点回到基地大约需要5个小时,现在已经快八点了,皇子殿下他们只要在三点之前撤离现在就应该已经回到基地了才对,原本的作战计划里需要这么多时间吗?”
  “作战计划里我们完成狙击任务后单独撤离,机枪组、指挥组和后勤组完成善后再撤离,预计善后时间是两个小时,他们应该在中午一点左右就能撤离。”夏魏君默契的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糟糕,他们有危险!”
  苏飞手一撑就从十多米高的外墙跳了下去。
  夏魏君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脚踏上外墙,也跳了下去。
  “咳咳。”负责人站在核电分站的基地大门口,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俩,“苏飞,夏魏君。”
  “到!”在听到代号的瞬间回归到军人的状态几乎不需要反应时间。
  “紧急情况!”
  离分队驻守的分基地有两个小时车程的沙漠小镇就是韩玦他们的信号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小镇有几条风景如画的蜿蜒土路,围绕着一个小型广场和一座泥土建造的教堂。
  它自十六世纪起就在这儿了,几百年的时间里似乎没有变过样子,高矮错落的涂色屋顶,脏兮兮的墙面上有剥落后残余的涂鸦。
  宇宙历二十一年,他们开始有意识的把丧尸朝着这个西边的大沙漠驱赶的时候,这个小镇是第一批沦陷的地方——完全被丧尸占领。
  现在分基地的这些年轻人对于这个小镇所有的记忆大概就是那一年在电视新闻里偶然晃过的一眼。
  那样血肉横飞的画面在小时候是禁止他们观看的。
  那会儿所有的家长都抱着同样的希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分化成普通人。
  在这个末世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可是为人父母者,只想他们能活着。
  观察员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宿舍偷了一瓶牛奶,一边喝一边飞快的浏览资料。
  苦中作乐。
  苏飞就坐在他旁边,帮忙举着灯。
  “资料里说怀疑这次是新的亚种,接到韩玦他们的求救信号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失联了,只知道数量不少且行动有序。”夏魏君翻完了一沓资料,最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咬着牛奶吸管眨巴眨巴眼睛。
  “没啦?”苏飞问。
  “没了。”夏魏君答道。
  “这么多资料……”
  “这么多资料里八成都是上面的猜测,我觉得对我们的任务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夏魏君偏着头,“你觉得呢?”
  苏飞还是高高的举着那盏探照灯,灯光刚刚好落在他俊挺的五官上,睫毛上像是跳跃着流金的蝴蝶,朦朦胧胧一片光影。
  游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
  “你别真像那人说的傻吧?”苏飞一把夺过探照灯,“快点再检查一下装备,下面的路车开不进去我们得徒步了。”
  韩玦的脊柱中弹了。
  他那只浑身雪白只有翅膀尖端和后缘染着一线黑的漂泊信天翁将他护在一双巨大的翅膀底下,除了谢右和那只漂亮的玉足海东青谁也不让靠近。
  连千予宸想帮他处理伤口都被它赶走了。
  问题是,向导受伤后的哨兵状态也并不见得有多好,他正靠在藏身的半截土墙上半耷拉着眼皮。
  千予宸在谢右的授意下给他注射了抑制剂。
  “好点了吗?”高大俊朗的医疗兵语气意外的温和。
  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谢右的额角滚下来,他咬着牙不让精神图景被莫名而来的风暴吞噬,一整天的高强度作战让他的精神图景里一片狼藉,偏偏此刻他的向导也没办法为他梳理。
  只能他自己硬抗。
  他转了转头看着在信天翁的翅膀下闭着眼睛仍旧眉头紧锁的韩玦,然后对着他点了点头,“还行。”
  “我觉得你不像是还行的样子。”千予宸嘟囔了一句。
  “哥!”蹲在地上帮苏静修通讯设备的千瑟汐突然回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医疗兵能在这上面帮什么忙,但千予宸还是挪了过去。
  “怎么了?”他问。
  千瑟汐沉默了一秒,指了指趴在地上手里还握着调试仪的通讯员,“你给苏静擦擦汗吧,我看她怪辛苦的。”
  “啊?”苏静抬起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不明所以。
  守着这间被炸的还剩一半的“屋子”缺了墙的那一边的两位机枪手同时回过头来,又同时转回去盯着面前的荒芜与漆黑。
  “还没修好吗?”何储问了一句。
  “快了快了……”苏静反复测试着时有时无的信号。
  微型电脑上显示出来的微波断断续续的。
  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继续工作。
  狙击组进入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沙漠里又大又圆的月亮明朗动人,所有的星星熙攘在深蓝暗沉的天幕里,风也又软又凉,亮晶晶的银河简直要被风吹下来。
  这里好像一下子成了这个处处蛰伏危险的末世里最安全的地方,什么动物都没有,满天空都是星辰,能撩动感官的只有风。
  进入小镇之后两个人谨慎的保持了战术走位,夏魏君端着他的m4a1走在前面,对苏飞打了个停下的手势。
  “怎么了?”苏飞压低声音问。
  “没,给基地那边打个报告。”夏魏君左手持枪,右手按住通讯器的按钮,“分部基地,我是夏魏君,请求通讯,是否收到?”
  很快耳机里就传来了上司伴着电流微微失真的声音,“我是布沙尔,有什么情况吗?”
  “将军,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小镇,没遇上丧尸,也没发现小队其他成员。”
  布沙尔愣神,“基地也没有接收到他们的信号。”
  “明白。”夏魏君干脆利落的切断了通讯。
  “哎你……”
  砰——
  熟悉的r93子弹出击的声音乍起。
  余韵是更熟悉的清酒味。
  观察员转身朝旁边错开一步的距离,端起枪的瞬间子弹就如同流星碎片盖过去。
  一小群的丧尸正从空荡荡的街道里缓慢而僵硬的朝他们走过来,有一只撞到了废弃的油桶,左手被尖利的不整齐断口活生生扯掉一半,乌黑腐臭的血液就在尘土飞扬的地上一路拖曳着。
  末世到来后才出生的夏魏君和苏飞从小就要学习有关丧尸的理论知识,更别提十六岁觉醒后在白塔总部学习的那三年一直都在接收这方面最前沿的科研成果。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在被感染的两个小时内视网膜就会完全自溶,靠优秀的听觉和对活物异常敏感的嗅觉来寻找食物。
  “分开行动。”夏魏君用肩膀轻轻的撞了撞苏飞。
  后者转头的眼神里是不赞同和担心。
  在成为狙击手预备役后的第一堂课里,给他们上课的那位荣誉勋章可以挂满左胸的退役狙击手告诉他们,“观察员就是狙击手的眼睛和盔甲,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你都不可以离开你的狙击手,除非死亡。”
  “放。”苏飞伸出一只拳头,“风能到的地方,都是我的,不会出事的。”
  夏魏君呼了一口气,看着越走越近的丧尸,也伸出一只拳头。
  两只拳头隔着手套轻轻的碰了碰。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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