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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纽世界·终章(32)

  这天暮光洒下来时万寿菊花瓣早已铺满了每条小径,厨房里玉米饼滋滋冒着焦香,逝去亲人的相框也被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又摆上祭台,周围忽闪着明明灭灭的暖黄烛光。
  离去的人啊,始终还活在她的心里。
  生活当然没什么特别,一天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升与月出,所以弗拉纳卡的人们总喜欢把某个日子赋予特殊的意义来给转动的岁月加上刻度,同时也给生活抹上一簇明亮的色彩。
  例如纪念日与新年,再例如——亡灵节。
  夜幕降临的那刻万千亡灵踏过流淌的花瓣桥与音符来到人间,篝火烈烈地燃起来,照过墓园里鲜活的剪纸与送给亡灵的礼物。
  生与死的界限在火光里变得模糊不清。
  穆地的亡灵每年都是最早来的,白骨们依次走进小院,隔着虚空拥抱每个尚在世间的亲人,神态虔诚如在完成某种仪式。
  这是他们的团圆夜,教皇钦点的主教里里外外地巡视着他一手操持起来的产业,脸上挂着骄矜的微笑;底下的教众向来最爱热闹,他们你推我搡地挤在桌子旁听小孩子童稚的言语,津津有味,没有半丝不耐。
  而莫翰照旧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去找他。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一定呆在那间摆着祭台的房间里,又是一整天。
  尽管她当然不可能听得到。
  “一百年了,你是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吧。”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一簇幽蓝色的烛火,似乎它不仅仅是一簇烛火那么简单,而是曾经的故人。
  如果不曾经历过生死,中间也没隔着这许多年岁月,那么他们现在应该还是死敌吧。
  “我查询了宇宙最大的数据库,关于你的一切都消失了,你为了她,愿意做的比我多的多。”
  “如今她过的很好,我们都很好,如果你知道的话,应该也会高兴吧。”
  “说到这个,今天我们遇到寂的掌舵人了,这一次他用了你曾经用过的皮囊,被我们一眼就拆穿了。”莫翰耸耸肩露出个笑意来,嘴角的笑容怀念而遗憾,“你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几乎气的要把他吃下去,他害怕极了,我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那种害怕的表情,你喜欢的人,真的很厉害。”
  “后来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但我后来又见过他一次,在中心数据库的幕后。”他叹息一般地说道,“他看到我,直觉地想跑,我问他,既然你已经变回了本体,又为什么要跑呢?他被涴涴吓的不轻,可能短时间内不敢再看到她了吧。”
  门吱扭一声被轻轻推开,突然一个小孩子出现在后院的转角,悄悄地溜进了房间。
  那件红外套让他看起来像只圆滚滚的皮球。
  小孩看到一个苍老的奶奶坐在摇椅里一脸安详,手指轻轻搭在半开的抽屉边上,烛光暖盈盈地几乎填满了她脸上斑驳的皱纹。
  似乎是听到响动,她眯起浑浊双眼,费力地把手挪到他头上,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小……小翌。”
  “我不是小翌,我是莫雨啊。”小男孩蹭蹭她的手,但她不为所动,照旧梦呓般重复了一句“小翌”。
  “莫雨,是莫雨啦。”小男孩还在望着老人眼睛认真地重复,丝毫也不知道有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与那枯瘦如树皮的手正交叠着覆在他头顶,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黑发。
  耳畔充斥着莫雨对家里人不让他玩时间武器喋喋不休的埋怨,小男孩的声音干净清朗,尽管小眉头紧紧皱起来也挡不住那朝阳般的勃勃生气。
  站在窗口的莫翰怀念地笑了起来,当年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小镇每一寸土地上,只为了潜进镇府的武器库,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同伴抬头笑微微地小声抱怨。
  语气是他熟悉的起伏与音色。
  “哈哈,你别又要被莫斯利大人打啦!”
  夜色像潮水一般渐渐褪去,离破晓只差一炷香的时间,篝火也行将燃尽,只余下几块焦黑散落的木柴。
  于是亡灵们知道,今年份的团聚该结束了。
  他们频频回头,却并不惋惜。
  一岁一枯荣,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再来。
  而总有一天亲人们会在亡灵之城相聚,言笑晏晏,跨过生死与轮回,跨过人世与冥界,只要记忆仍在,便是永不离分。
  韩玦穿过那扇门,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在老人的轮椅边停下来,弯腰轻轻贴上她的脸,他的爱人已经是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即将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过往发生的种种,可他还是眼含疼惜地亲吻她,小心翼翼丝毫不亚于亲吻当年个水灵灵的漂亮女孩。
  可惜,她看不到他。
  他们都看不到他。
  “涴涴,我爱你。”
  直起身来时,他的目光无意间从半开的抽屉边晃过去,看到那个熟悉的笔记本里露出泛黄纸边。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记录了他们从相遇到相爱再到分开的一切日记。
  他在心里叹口气,然后身影渐渐地淡了,“我又要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还能见到你吧。”
  *
  一个凉丝丝的秋冬傍晚,初中的钟楼慢悠悠转响了最后一声嗡鸣。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搓着手心从校门出来。霜寒露重,少年们都把脖子缩在高领毛衣里,哆哆嗦嗦地裹紧身上单薄的校服。
  机灵、警觉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站在校门口的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穿着黑色大衣,米白色的毛衣领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十分畏寒。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臂弯处搭着一条卡其色围巾,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条围巾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燃起的一汪温和的火,在冻成一团的学生们眼里暖融融得过分诱人。于是有几个鼻尖通红的小朋友下意识往年轻男人那儿靠了靠。
  男人仍然低着头,像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
  直到一个少女被拥挤的人群攘到了边缘,不小心撞到了男人的右臂。
  “……”这尊石佛才不悦地侧过身,避开了挽着围巾的那一边。
  可这个少女的旁边是个胖墩,气喘吁吁地往外挤,也无意地将她又往男人那儿推了推,几乎是直接推到了怀里。
  “对不起。”她细弱得仿佛羊羔般的嗓音很快淹没在人潮里,她没有穿毛衣,也没有戴任何防寒的用具,单薄的颈只被柔软的头发稍微护住少许,已然冻得瑟瑟发抖。
  她用手往外撑了撑,想要和男人保持距离,却起到了反效果。
  “………”
  虽然那个高个子没有说话,少女还是觉得他肯定叹气了,手肘处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扶住,恰好避免了她向后倾倒。
  游裴涴难得觉得有些奇妙的心痒,和一种说不上来的依赖感,她时常在秋冬感到倦怠和不适,尤其在傍晚,但他靠近这个陌生人的时候,血液都暖和起来。
  她勉强侧过头,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很意外的笑,还从因为感冒而嘶哑的喉咙里呜咽出了一句谢谢。
  “谢…谢谢。”
  人潮在这时恰好松动,门卫吆喝的声音逐渐模糊,路灯亮了,像印在水面上的烟花,她微卷的发和半张侧脸,就这样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描摹出了颜色,一点一点印在男人忽而放大的瞳孔上。
  那本该离开少年的手突然用凶狠的力道重新握住了她。
  她不解地回头,紧接着呼吸一窒。
  对方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里有难以置信,有痛苦,也有狂喜,情感互相压抑,只余下最后一种恨不得拆解她血肉的目光。
  他压在游裴涴肩膀上的手逐渐往上,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游裴涴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湿漉漉的圆眼睛立刻先透出些不明所以的警惕神色。
  男人轻声笑了,唇齿溢出的白雾弥散入夜色。
  “冷吗?”沙哑的声音。
  男人问了一句后便舒展开眉头,缱绻缠绵的恋慕之情几乎化为实质,但游裴涴还小,她看不懂,只是觉得有些脸热。
  她晕乎乎的,被那双修长又宽大的手摆弄。
  被人觊觎很久的卡其色细羊绒围巾,最终被它的主人围在了她的脖颈上,暖融融的,簇拥着软绵绵的脸,竟然格外的搭。
  “好了。”
  男人又笑了。
  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哪怕只露出一双眼。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竟鬼迷心窍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双眼睛。
  那双,眼尾上挑的蓝色眼睛。
  所幸一阵寒至骨髓的风吹走了绮念,她一个晃神,眼前的男人不见了。
  游裴涴站在原地摸了摸围巾,竟没由来地难过起来,艰涩的干燥刮过喉咙,似乎自己见证了一场虚幻的苦难,发生在遥远,亦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彼岸。
  “莫翰!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那个世界来的使者找你都找疯了!”
  “………”
  谢右见他垂着头,细目薄唇的风流相,却少见地面无表情。
  “莫、翰!”
  莫翰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张开手心,敛目。
  再抬起头,他已经扬起了一个恰至眼底的笑。
  “我出去,散了会儿步。”
  *
  曾有人问,少年扬名是什么滋味?
  当年青城人最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场百年前的门派大战,梦族一脉精英尽出,最终脱颖的却是一名唤千瑟的年轻弟子,少年笔法凌厉,逐个击败众多同门,自此一战成名。
  时年,夏魏君年方十七,未及弱冠,已是名动天下。
  他却丝毫没有名动天下的自觉,虽然武功卓绝,到底却不过少年心性,不觉又是春暖花开,少年在花谷日日对着晴昼海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紫,略微腻烦,便轻裘缓带,大喇喇的一人一骑出谷入了青城踏青访友。
  青城春色正浓,别是一番风景。
  这日夏魏君正与一名纯阳故交打马路过朱雀大街,却不料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整个青城都笼在一片蒙蒙烟雨里。细雨不大,却密,不多时二人衣襟尽湿。
  无奈之下,二人下马避在路旁酒肆屋檐下,少年调匀微乱的气息,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瞳。
  是个年轻的时派弟子。
  人如师门,带着些华山皑皑白雪的冰冷。
  身边的故交却惊喜起来,“夏师兄?竟不意此间相遇!真是江湖何处不相逢。”旋即把千瑟介绍给他,“夏师兄,此乃小弟总角之交,前日梦派一脉比武胜出的千瑟,小字十七。十七,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时派翘楚,夏魏君夏师兄。”
  千瑟与他相互寒暄过,一起入了酒肆对坐饮酒,此人颇对夏魏君的脾性,谈的拢了,他便借着酒意邀千瑟一起参加名剑大会。
  千瑟微笑应允,故交饮了一口酒,大笑道,“如此却真是应了方才那句江湖何处不相逢,愿夏兄日后——”他一饮而尽,“日后独步武林,扬威江湖!”
  时光飞逝,二人参加过的名剑大会场次大约已经像晴昼海中的花木一样不可胜数,江湖中也渐渐有了许多二人的传说。
  他二人历经过的凶险之战不知凡几,然而说来蹊跷,举凡生死之局,对面却多是策藏。
  千瑟仍记得那次名剑大会,遇上一对成名已久的前辈策藏,那一场战的酣畅淋漓亦是惊险万分,他数次被藏剑弟子凌厉剑光逼退,渐渐的有些束手束脚,习武之人皆知与人对战最怕便是失了气概,气势一弱便先输三分;弱了气势招式便易失却连贯性,高手对决,稍有破绽,登时便输。
  藏剑弟子数招做一局,耗尽了他的墨意,立时便寻了个空门,一式醉月把他迫在原地,眼看便将使出山居剑意里最凌厉的杀招云飞玉皇。
  重剑压顶之下,千瑟有些失措的微微闭上了眼,心里却一片寂静,他能感受到雨丝沾湿面颊,甚至还能嗅到青城甜腻的花香。
  只是这场比试,却是要输了,自己也怕是要重伤。
  当的一声,是金铁铿然相交。
  一柄渊微指玄架开了重剑,剑花一挽,夏魏君使出了一招镇山河护住了他,又一招八卦洞玄封住了七秀弟子的经脉,紧跟着开了紫气东来。
  千瑟大梦初醒一般,水月无间与乱洒青荷齐出,将藏剑弟子败于笔下。
  场边众人也像是有些错愕,片刻之后便有人反应过来,登时采声雷动,虽然赢的艰难又精彩,他的面上却殊无喜色。
  回荡在他耳边的是那一声剑锋的碰撞,与睁开眼时渊微指玄的幽蓝色剑芒,那人白衣的身形矫若惊鸿,翩若游龙,宛如一道惊雷唤醒了他心中蛰伏冰冻的十里春风。
  那日之后千瑟忽然痴迷书法,他青岩万花本就有一脉名曰书墨,铁钩银划以判官笔扬威天下,回谷闭关向书圣请教了若干日,聪慧的少年已颇得真传。
  夏魏君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小少年,便骑了马寻来秦岭,索性相隔不远,往来亦便利。千瑟在谷中人缘甚佳,往来弟子皆识得他是夏师兄的至交好友,待他颇见亲密。
  一个离经小女童笑微微带他到了千瑟的住处,道是不便打扰师兄习字,便自顾自的去寻同伴对弈。
  夏魏君好奇的在窗边屏息看进去,一向跳脱的少年却正屏气凝神,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的专注。
  宣纸上墨意淋漓,满满写的全是他的名字。
  夏魏君心下一动,仿佛洞悉了少年这些时日的种种反常究竟是何缘故。本来以千瑟的武艺定然可以察觉他不甚稳的气息,想来少年也与他一样此刻心里满是旖旎,故此方没察觉罢。
  他定了定神,推门而入,少年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脱手就把毛笔甩向他面门,夏魏君险险躲过,也不言语,只望着面前面红耳赤的少年笑的意味深长。
  在少年的羞愤即将化成一招兰摧玉折时,夏魏君笑吟吟的上前一步揽人入怀,挥手放下窗帐,辗转腾挪间轻轻巧巧便把小小的少年压在了床榻上。
  后来千瑟随他回了南疆,南疆终年覆雪,夏魏君怕他生于四季如春之地,不惯长年风雪,特特寻来自己的鹤影天青与他,那披风用料颇名贵,做工精细,千瑟无端就觉得自己也有了些仙风道骨。
  数日之间,夏魏君带他游遍了各处,常有时派的小弟子红着脸看到夏师兄为那个好看的梦派弟子撑着伞,手一带便把人揽进怀。
  向来清冷自持的夏师兄望向少年的眼中,似有几许春风,冰雪亦尽消融。
  举凡传奇,多活在别人的眼里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里。不知是浮生如戏,还是戏如浮生。
  近日有一件大事轰动江湖,那便是他们二人分道扬镳,无人知是为何,只有人亲眼见到名剑大会门口,夏剑神怒气冲冲的解下背上渊微指玄掷向千瑟,二人就此别过,山水不相逢。
  再之后,夏剑神的身边有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剑宗师妹,二人双剑合璧,将名字齐齐书在了名剑大会的红榜之上。
  曾经扬威天下的梦派少年,却退隐江湖,音讯全无。
  夏魏君的目光远远的飘过来,视若无物的掠过了他,像是两人素昧平生,此番不过第一次碰面。
  千瑟无端忆起自己昔年做来赠予他的诗。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如今他依旧是他们初识时那身白衣,神色间却再无当日两人并肩策马时的半分亲昵。
  身边的师妹好奇的看过来,笑嘻嘻的挽上身边那人的手臂,夏魏君看向身侧,神色满是他熟识的宠溺。
  ——魏君,那位大侠有些面善,可是你的好友?莫不是哪位武林天骄?
  ——不,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千瑟端起一杯酒,仰面而尽。
  他其实不善饮酒,却偏爱大碗喝酒酒到杯干的豪气,每每与人对酌,回到住处时便借着醉意,半真半假的缠着夏魏君撒娇撒痴,夏魏君颇是无奈,却皆细细的做醒酒汤与他,再温声细语的哄他安然好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世事如刀,刀刀催人老。
  时派的两仪门外,有一位陌生来客。
  此人身着时派弟子人人皆有的白衣,衣衫像是已经穿了些年岁,看来半旧不新,背上背着一柄包裹的密密实实的长剑。
  年幼的时派弟子尽皆不识得他,问询师兄可是在外游方的哪位师兄归来,年长的弟子却叹气,道是此人非我门弟子,乃是别派的大侠,都是些旧日恩怨,小孩子还是莫问了罢。
  小弟子们便是好奇,也不敢再问,只眼看着来人径自上了论剑台。
  陌生来客只在时派逗留了一个时辰,便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片刻后有小弟子去禀报掌门,论剑台上的深雪里,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柄渊微指玄——时派弟子人人皆知,那是夏师兄昔年闯荡江湖的佩剑。
  掌门叹息一声,“你夏师兄早已不用渊微指玄,罢了,你去将此剑送还魏君罢,也算是念想。”
  小弟子依言寻去夏魏君的住处,远远便望见夏师兄正与身旁的少女雪中切磋,破苍穹,碎星辰,吞日月,生太极,二人你来我往,兴致颇高。他不敢打扰,远远侯在一旁,不多时夏师兄便败在了一招无我无剑之下,夏师兄虽是输了,却无丝毫不耐,耐心为少女理齐因打斗而凌乱的鬓发,整束好鹤影天青的系带。
  还是漂亮的少女看到了他,笑着招呼他过来。
  ——何兄此来,所为何事?
  ——夏师兄,掌门命我将此剑送还。
  夏魏君看了一眼,微微诧异,“此剑乃我早年行走江湖所持,如今却用不上。倒也算是把利器,不若赠予你罢,他日盼你武艺大成,不负列位师长教导之恩。”
  小弟子惊喜之下连连称谢,欢欢喜喜捧着剑欲离开,正看到夏师兄拔剑大笑,一面大旗立在周琳师姐的面前,“再战!”落在小弟子的眼中,只觉夏师兄天人之姿,手中长剑光华流转,端的是不世神兵。
  小弟子不欲打扰两位师兄师姐论剑,转身离去,却不期然想起那个身负渊微指玄的陌生来客。
  他来时遇漫天风雪,他去后踏雪无影踪。
  这一日夏魏君信马由缰,到了北平山的断崖边。
  又是山雨微蒙,昔日少年却已褪下束发伪装,变成了长发俏丽的姑娘,仿佛往日风发意气从未存在。
  索桥挂水,甚是湿滑,夏魏君下了马,却神思恍惚,仿佛终于自一场长久的梦境中醒来,梦醒后偌大江湖,却无落脚之处。
  他前岁天山访雪,去岁书院弄墨,冬去春来,剑台拭剑已毕,大漠楼兰也早已被尘沙掩埋。
  夏魏君莫名忆起昔年于顶山之上,那人与他讲的前朝公主的旧事,只如今……才惊觉一切。
  罢了,梦里贪欢数度,醒来踏雪几何?也算是天意带他至此罢。
  踏炎嘶鸣一声,眼看着那人白衣跌落索桥,马非凡马,颇有灵性,竟是眼中噙了两汪泪水。
  数年后,时派夏掌门端坐三清殿中,听出外游方弟子献宝似的禀报,费尽艰险去北平山断崖下采止血草时拣得一柄神兵,虽已蒙尘,稍一拭洗便光彩熠熠。
  ——我门与梦派向来交好,想必此笔是哪位大侠不慎遗失的爱物,请掌门示下是否送还梦派?
  ——不必了,此笔名为失梦,主人早已退隐多年。
  身边的周琳笑问,“是谁的武器?”
  夏魏君看向爱侣,语气温柔,“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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