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林家旧事
林熠然的爸爸叫林书天，是一名刑警。年轻的时候工作就特别拼命，还是因为后来遇到了宋女士才有所收敛，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也是局里考虑到他立过不少功，又上了年纪成了家，一般也不怎么派他到前线了。
林熠然是老来子，所以林爸爸特别疼他，也不像别的家庭里都是慈母严父的设定，他们家基本就是把林熠然宠得像个小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得亏他学习一直不错，不然也不能有这待遇。
但就在林熠然刚考上高中的时候，一场变故将这个本来幸福美满的小家庭搞得支离破碎。
林熠然至今还记得，他刚接到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有多么开心，恨不得赶紧回家和父母分享，但碍于初中班主任的面子，他只好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继续听班主任唠叨那些老生常谈，时不时点头答应两声保证到了高中一定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就在他困得直点头的时候，他听到班主任的电话响了两声，顿时清醒起来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拿起通知书和接电话的班主任做了个口型就准备走，没想到班主任却很快挂了电话叫住了自己。
“熠然，你先坐下，老师和你说个事。”
林熠然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班主任脸上的表情这么复杂，悲伤、心疼、同情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爸爸，他，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
“砰！”林熠然猛地站了起来，碰倒了椅子也没管，只是瞪着班主任，半天没说出话来，捏着通知书的手都在发抖。
“熠然，你先别急，说不定不是很严重，电话那头也没说清楚，你…哎！林熠然！”
只见林熠然头也不回的往外冲，也没管班主任说什么，甚至连通知书都被扔在了办公室的地上彻底遗忘，还是班主任追出来时顺手给捡了起来。
林熠然刚跑到学校大门就被班主任开车拦了下来，“熠然，你自己怎么去？上车吧，老师和你一起去医院。”
“谢谢王老师。”林熠然声音有些颤抖，还带着些剧烈跑动后不匀称的喘息，他拉开车门上了车，跟着班主任，也就是王庆和一起去了医院。
他们到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中，门口等着几个警察或坐或站都是一脸焦急，其中有几个林熠然都认识，他立马冲过去抓住一个人胳膊就问：“我爸…我爸他…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今天不是不出警吗？”
那个人本来很烦躁的，结果一看来人是林熠然，立马冷静下来安慰他：“然然你先别慌，你爸爸不会有事的，你先去坐一会。”
“你先告诉我我爸到底怎么受的伤！”林熠然控制不住的吼了出来，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他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爸爸的好朋友，是在他小时候抱过他还总是偷偷塞糖给他吃的叔叔，是他最不应该责怪的人。可他毕竟才刚刚初中毕业，还是个没经历过任何大风大浪的孩子，所以他太害怕失去，也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侯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喊的，我就是害怕，你说我爸爸要是……我和妈妈该怎么办啊…”
侯震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攥着自己衣袖，低着头，肩膀不住颤抖的半大孩子，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当然不会怪林熠然，他也明白他心中的恐慌，毕竟这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不是亲儿子但感情上也绝不比亲生的差多少，所以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难道要告诉他你爸爸是被报复的吗？而且林书天的伤势过于严重，侯震根本无法保证他真的能醒过来，也就更不敢让林熠然知道，只能先瞒着他，看情况再说了。
“然然，你先去看看你妈妈吧，这里我们等着，别慌，还有我们在呢。”侯震拍了拍林熠然的肩膀，示意他别太难过。
“我妈，她怎么了？”听侯震说起，林熠然才突然发现他妈并没有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刚刚一直急着问老爸的情况竟然一时间忘了问他妈妈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妈妈她听说你爸爸受伤的事以后就晕倒了，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你陪她好好修养一晚上吧。”
“好。”林熠然点点头，问了病房号，又看了一眼手术室的大门，被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字刺得眼睛发疼才转身往病房区走去。
宋女士一直到凌晨三点才悠悠转醒，而林熠然几乎是在她醒来的一瞬间就坐直了身体，凑上前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宋女士看着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按着躺了回去。
“妈，需要什么你和我说，你刚醒身子虚，先别起来了。”林熠然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竟然哑了，差一点发不出声音。
“然然…你爸爸他…怎么样了…”宋丽丽的声音小的他差点没听到。
“爸爸他还在手术，但是肯定会没事的，妈你别担心，现在最主要的是你先养好身体。”林熠然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安慰着他妈妈，但其实他心里根本就没底，因为通过刚刚侯震的反应，他就能猜到情况应该不容乐观，“妈你喝水吗，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他不敢再待下去，他怕他忍不住。
林熠然拎着热水壶慢慢向水房走去，一路上有些恍惚，打完热水后不想那么快回去，因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的问题，于是他选择了绕远路，结果走到一个楼梯口时却听到两个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正是侯震。
“副队，嫌疑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已经定罪了，不过不知道会怎么判。”
“最好判个死刑，他妈的，捅那么狠，把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队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这事你先别和别人说，尤其是别告诉然然，他刚中考完我怕他承受不住，还是等观察下情况，实在瞒不住了再告诉他吧。”
“唉，真的是，这都什么事儿啊……”
“砰！”暖水壶摔碎在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谁？”侯震十分警惕的转身迅速向声源处跑过去，结果就看到林熠然呆呆地站在那，脚边是碎了的暖瓶，滚烫的热水溅到了他的手和裸露出来的脚腕上他也毫无反应。
侯震一看就明白林熠然这是听到了，而且一字不差。
“然然，你……”
“侯叔叔，你和我说实话，我爸他到底怎么受的伤，伤到什么程度？”
“林队他…是被报复了，就是之前他亲手逮捕过的一个逃犯，前一阵子出狱了，一直对他怀恨在心。”侯震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接着说，“本来今天林队是不用出警的，但是临时有个队员家里有急事，林队见他实在脱不开身就替他出了警，结果让那个人找到了机会…他那种人就是亡命徒，再加上林队本来就上了年纪，还有些旧伤，不然也不会……”
“都伤在哪里了…”林熠然哑着声音问道。
“三处刀伤，一处在腹部，一处伤了脾脏，还有一处在胸口擦着心脏过去了，另外有一处是重物击打造成的后脑创伤。”侯震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样，这样严重的伤，又是内脏又是后脑的，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很低了，可他又不能不告诉他。
“我知道了……”林熠然木然地点了点头，也没管侯震什么反应，径直走回了病房，宋丽丽已经睡下了，他也就没再叫她，只是坐在一旁低着头愣神。
白天很快就到了，林书天也转进了icu，医生通知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即使脱离了危险期估计下半辈子也是个植物人了。
林熠然虽然早就知道了情况，但听到医生通知时还是晃了下神，坐在凳子上半天起不来，而宋丽丽一听这消息病情更严重了，本来只是身体虚都快好了的，结果一下急火攻心，晕过去后，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林熠然既要照顾昏迷的妈妈，还要时不时去看看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爸爸，有时候忙的晕头转向连饭都顾不上吃，好容易按时吃一次饭还是因为一直帮林熠然妈妈输液的小护士看他实在可怜，饿的差点晕倒了还得强撑着继续连轴转，出于怜悯之心主动提出空闲的时候帮他照顾他妈妈。
后来宋丽丽终于清醒过来以后，却整日就坐在床上发呆，什么话也不说，林熠然和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偶尔说一句话还是问林书天怎么样了。这叫林熠然可怎么回答，这三天里医生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他知道，其实他爸爸现在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可这么残忍的事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妈妈呢，所以他只有自己忍着，憋着，难受了撑不下去了就去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哭完就回来接着照顾妈妈。
他逼着自己在短时间内迅速强大起来，医生说他妈妈需要补一补身体，他就熬夜研究各种补汤，炖坏了就重炖，直到味道对了为止。又过了一阵子医生说他爸爸目前暂时脱离了危险期，可以试着给他翻身，按摩机肉以防肌肉萎缩，他就去搜去学最正宗的按摩手法，每天给爸爸翻身、按摩、擦身，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活的累，从来没抱怨过自己命苦，却比谁都让人心疼。
他刚十五岁，是别人还在想着吃喝玩乐的年龄，他却已经撑起了整个家。
时间过得很快，他就这么学校家里医院三点一线的来回跑着，高一一年也就过去了。
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一切就都会变好的，他爸爸虽然是植物人的状态，但好歹一直稳定不是吗，他妈妈精神也在逐渐好转，而且在他的陪伴下那点抑郁的苗头也被掐灭了。
他总觉得，在经历了这些不幸之后，老天总该眷顾他一次的，可惜，并没有。
他是在高二下学期一个晚自习接到的医院打来的电话的，因为考虑到他情况特殊，班主任特许他带手机来学校，所以当林熠然握着手机冲出教室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的时候，班主任并没有阻拦，而是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林熠然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围着他爸爸的病床，有他爸爸的同事，有他爸爸以前救过的人，还有，他妈妈……
“妈…”林熠然走上前，双手放在宋丽丽的肩膀上，几乎是一瞬间，他感受到妈妈浑身颤抖的更厉害了。在林熠然的印象里，他妈妈一直都是个很要强的人，从不轻言放弃，从不在外面展现出自己的脆弱，可他却忘了，他的妈妈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即使再能撑也扛不住爱人即将离世的痛苦。
“然然…然然…医生说你爸爸他，快不行了…”宋丽丽回过身紧紧抱住了林熠然，眼泪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衫，他却除了回抱住自己的妈妈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一张口也不过是无声的哽咽，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必须撑住，他不能哭，要是他也崩溃了，他妈妈肯定会更难过。
母子俩抱了一会便分开了，这时侯震也匆匆赶到，帮忙把围在床边碍事的人群都请出去后递给了林熠然一张纸，是他的高中录取通知书。侯震看着床上带着呼吸机，胸腔缓缓起伏，呼吸声轻不可闻的林书天，忍不住红了眼：“然然，这是当时你初中班主任来医院的时候交给我的，我一直保存着，本来想等你爸醒了…这下看来，是等不到了。”他抬手狠狠搓了下脸，“你有什么话想和你爸说的就趁现在说吧，我先送你妈妈回家休息。”说完他就扶着宋丽丽往外走，起初宋丽丽根本不愿意，她想一直看着林书天，就算他醒不来，就算他睁不开眼，她也不想离开他半步，最后还是林熠然劝她回去好好休息她才勉为其难的回去了。
偌大一个病房顿时间就剩下林熠然和他爸爸两个人，机器的滴滴声在这时就显得格外清晰。林熠然搬来凳子坐在了病床旁边，盯着看了一会才慢慢握住了他爸爸早已变得骨瘦如柴的手。
“爸，这是我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林熠然把通知书塞到林书天手里，“本来刚收到那天就想拿给你看的，可你偏偏在那天出了事，结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林熠然低了低头，把下巴搁在了枕头旁边，几乎是对着林书天的耳朵说话。
“我知道其实你嘴上不说，但是你还是希望我考上重点高中的，你看，我这就给你考上了，现在都读高二了，每次考试基本都是年级第一。”林熠然语气中带着点小得意，就像小孩子考了个一百以后迫不及待的和父母炫耀一样，“不过偶尔也会是第二，谁让有个很讨厌的人次次都和我争。”说着他还瘪了瘪嘴，很不爽的样子。
“那个人叫罗子林，学习很用功，也是个学霸，只不过没我厉害，我都不用好好学都能和他争第一。”林熠然笑了笑接着说，“我高一有一次扭了脚还是他帮我回的教室。”
他抬眼看着林书天依旧紧闭的双眼，深吸了两口气，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惜没有成功。
“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的，男子汉说到做到。”他捏了捏林书天的食指当做约定，“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你说过什么肉麻的话，那就现在趁你没法怼我多说两句，爸，我爱你，我一直为我是你儿子而感到骄傲，虽然小时候不懂事总是抱怨你不陪我，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怨过你，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直会是。”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面巾纸，认真仔细的把滴在林书天手上的眼泪擦掉。
“不过爸，我这次是真的有点怨你了，我不怕照顾你，我也不嫌累，可是你说说，你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就是学不会不逞能呢……”
林熠然想起什么说什么，断断续续的叨叨了能有十分钟，就听病房里一直有节奏的响着的滴滴声变成了尖锐刺耳的一声，他看着心跳检测仪上的各项指标都变成了一条条横线，又对着林书天的耳朵说：“爸，还漏了一句没说，下辈子，别再干警察了。”
林书天的葬礼办的很风光，来的人除了亲戚就是一些和林书天关系好的朋友，同事，还有些曾被林书天帮助过的人。
一直到现在，林熠然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距离林书天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