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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围观撕逼大战 捉虫

  冰轮高悬。
  庭外一地白,恍若新落了一层薄雪,鸦鹊停在栾树枝头夜啼,秋露无声潜入黑夜,打湿了阶下的桂花,馥郁的桂香沁了清寒的水汽。
  弘贤殿只掌了两盏夹纱灯朦胧照明,月光如水融泄进来,映的一室皎澈流华,蛐蛐鸣鸣,独奏出夜的光景,贤妃抱膝坐在配殿窗下的榻椅,倚着窗扇,望着那玉镜明魄,那样远,那样无法触及。
  湘竹帘幕被换成了南海御贡的蛟绡纱,轻的若一蓬烟雾,松松挂在金钩上,只有皇后和四妃才有的特例。
  嬷嬷端着宵夜走过来,对她说:“姑娘,晚膳你没怎么动,倒吃了不少烈酒,仔细脾脏禁不住,用些素粥小食吧。”
  贤妃没有动,依旧望着那月亮,像个伤心较劲的孩子,好一会儿,颊边绽开苦涩无比的笑,看久了,闭上眼都是影廓,她说:“姆妈,我想回徐州,我想爹了,我想到坟前盖一座茅庐,为他守孝。”
  嬷嬷眼含热泪:“眼下这节骨眼,咱们朝不保夕,怎还敢奢望回去省亲,叔老爷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两个哥儿也折进去了,邢家完了,等仗打完了就是一场毁宗夷族的塌天大祸,可怜那稚子幼童了。要紧的,是保住你的位阶,咱们就这点子指望了,我瞧着皇上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等回銮了,咱们想想法子,让陛下顾念起一二,不然以后咱们可没活路了,姆妈老了,也没多少寿命可活,就盼着我的姑娘早些生下个皇嗣,有个依傍。”说着,抬袖擦泪。
  贤妃笑的“呵呵”了两声,流出了苦涩的泪,眼中醉意迷离:“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怀不上龙胎吗?”
  嬷嬷诧异了一下,贤妃又干笑了两声,泪水流的愈发快,在腮边滴答答:“因为,我根本还是童女的身子。”
  嬷嬷大惊,手里的托盘差点摔了。“这......这......怎么可能......”
  贤妃伸臂出去,满手去触那月亮,试着将它握在手心,却只抓到空,空空如也。“从元和十三年大婚嫁给他做良娣,从东宫到皇宫,册封了贤妃,整整七年了,明着侍寝了无数次,可他却连一根头发都未沾过我。”
  嬷嬷趔趄了几步,全身被抽了筋一般,几乎就要软瘫在地,抵靠着墙壁才勉强撑住,嘴里喃喃着:“怎么会......”
  贤妃抬手猛抹了一把泪渍,对着月亮说:“......那天终于轮到我侍寝,我满心欢喜的等着,望着满屋子的红帐,喜被上的鸳鸯戏水,心里又羞又怕,他来了,我心跳的都快冲出嗓子眼了,他说了很多关怀的话,那样温存的语气,我欢喜的快晕过去了,喝了合衾酒,躺进合欢帐,他侧过身便睡了,我以为他是真的累了,不敢扰他,后来,偶尔来了,也是这样,只是同我寝在一起,各睡各的,起初的时候我百思不解,甚至以为他这个人有什么异癖,见到皇后她们,又不敢问,后来才明白不是,淑妃怀孕了,皇后怀孕了,连德妃也有了,唯独我,他根本就厌憎我,不愿触碰我。再后来,慕容家的女儿也进宫了,也是那么久没有孕,我才琢磨明白了,因为我们都是藩镇的女儿啊,心腹大患,怎会允许怀上他的骨血。”
  嬷嬷脸上血色尽失,跪坐在地上,恐惧的全身寒颤,捂面痛泣:“老天爷,这是个什么地方,是个什么世道......”
  好久好久,一双苍老的手臂抱住无助的孩儿,抚摸稀黄的额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滴滴落在发间:“我可怜的儿啊,姆妈从小将你抱大,原以为能嫁到天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受之不尽,却原来锦绣的皮儿,裹着个乌糟的馅儿,早知道还不如嫁个俗常男子,安逸温饱一生,也不会落得连老爷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主仆俩相拥而泣,影子凄凉地投在莲纹砖上。
  翌日含章殿。
  宸妃坐在御阶前的乌木透雕富贵牡丹榻椅上,训斥六尚局女史。
  阶下满满跪了一院,紫色圆领衫,珠珞蔽膝,头戴软翅乌纱巾,每个之间一步为距,颔首垂目,跪的端正不苟。
  “本宫代掌凤印这两个多月,你们也该了解本宫的脾气,断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垂花门外淑妃的仪仗停下,下了肩辇,站在外头,冷眼瞧着,心里冷哼几声,有什么了不起啊,等皇后回来,你还不是得交出来,不过越俎代庖了几天,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里头训完了话,有两个女官被罚了俸禄,也不是什么罪过,不过是没按她白握瑜的章程办事,哼,真是个烈货!
  女史们磕了个头,如大雁一般自成一队,步出垂花门,见到淑妃,纷纷敛衽,口念金安。
  等人走光了才进去,内监唱呼:“淑妃娘娘到——”
  披帛和裙角曳在地上,面色不善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宸妃进了内殿看账本,见到淑妃,已明白来意。
  淑妃黑着脸行了个礼,心里憋屈极了,窝了多年的不服气,生了两个皇子还不及人家一个青梅竹马!世道真真不公!
  “白妹妹,姐姐我自认没得罪过你吧?”
  对方笑:“这话从何说起,姐姐贤良淑德,是六宫典范,妹妹我都仰慕不已呢。”
  淑妃知道这是故意奚落自己,不由更加生气:“我自闺中起,每夜用牛.乳沐浴,多少年了,昨夜为何给我停了?送来的是羊乳,又膻又腥的,我怎么洗啊?他们说是你的口谕。”
  宸妃“噗嗤”大笑,笑的前跌后仰。“沈姐姐,你也不照照镜子,您那副皮色儿,洗一万次也洗不白嫩啊,没得浪费。”
  旁边侍立的宫人极力憋着笑,淑妃羞愤的恨不得甩去几个耳光,不忿道:“太后和皇后都没说我,陛下也没嫌弃我,你凭什么?别忘了你只是代掌凤印的,妹妹协理了几日内廷,便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宸妃敛了笑意:“就凭本宫看不惯,太后自来提倡戒奢宁俭,谨行俭用,你如此枉顾,岂非阳奉阴违。”
  淑妃冷哼:“本宫要怎么做人还用得着你鞭策,咱们都是正一品妃,我有两个皇儿,昱儿又是实打实的皇长子,本宫委实不懂,你仗着什么在本宫面前作威作福,简直恬不知耻。”
  宸妃又笑了一下,丝毫不生气,缓缓起身来,动动手腕,扬臂便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淑妃给打傻了,眼前冒了金星,捂着半张脸:“你......你敢打我?”
  刚说完另一边又挨了一下,比刚才的力道狠多了,打的她往旁边趔了两步,差点摔在地,恼羞成怒,哭喊着叫宫人:“快啊!宸妃娘娘打人了!快去康宁殿告知太后,本宫被打晕了......本宫不活了.......”
  说着就要晕过去,含章殿宫女同知领着一队内监堵住了殿门,大喝道:“哪个敢!谁敢踏出一步,即刻杖刑伺候!”
  淑妃坐在地上,指着宸妃:“你.......你是故意的?你要做什么?”
  宸妃走至身畔,俯身下去,在耳边低喃了两句话,淑妃被掴的指印红肿的脸顿时没了血色,舌头都打起了结:“你......你......你在......我母家......有细作......?”
  宸妃眸光阴寒:“本宫不信怪力乱神的说法,才没有追究,可是姐姐若非要妹妹追究,也是没法子了,只好把人证物证交给陛下和太后,沈宛央,你母亲施压胜,咒死皇子,论罪当如何呢?明着告诉你,你沈家的一举一动我都了若指掌,沈从武贵为吏部侍郎,底下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事,和什么人攀营结党,本宫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找个人悄悄写个密奏,陛下最恨结党钻营,你沈家还有前程吗?你的两个儿子也会彻底被表哥厌弃。”
  淑妃全身抖个不停,她忽然觉着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女人。“你到底什么目的?”
  宸妃重新坐回了榻椅,面容淡然,端起一个玉盏,道:“很简单,以后你沈家要为我所用。”
  淑妃也是冰雪聪明的人,顿时醒觉了:“原来你是要我给你做马前卒,用我沈家的人脉为你扳倒皇后,为你冲锋,你在幕后坐收其利?”
  宸妃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抿了一口茶:“未来死和现在死,二选一,姐姐斟酌罢,你的宗昱没准真能熬到当上皇太子。”
  ***
  铺天盖地的巨木龙舸行驰在千里绿波上。
  两岸崇山峻岭绵绵无尽。
  定柔伏在甲板上哇哇大呕,呕的全是苦胆汁儿,呕的五脏六腑都似抽痛了起来,銮驾出了寿春郡行了两三日便换成水路,马车和辎重都换到了大舟上,女眷们苦不堪言,路途劳顿加上水土不服,竟病倒了一大半,先是温氏和十五,静妍、毓娟紧随其后,昼夜呕吐,除了米粥,几乎无法进食,吃得少,吐得多,没几天便卧床不起,瘦的脱了相,定柔一向自视强壮的身体也未幸免,天地完全倒了个,绿浪翻涌的大水和苍茫绵延的重山,竟是如此叫人恐惧......挨了七八天才渡完了淮河,然后走了三天马车,病情稍有缓和,又换成了可怕的水路,河道比之前宽了三倍不住,触目望不到岸,水浪也更加凶猛,沿着大运河蜿蜒北上,据说要走二十来日,直达京州渡口。
  三房的一个堂姐昏迷之后再没醒来。
  慕容槐无奈之下,硬着头皮去皇帝的龙舟上跪求,直言女眷体弱,实在无法再行水路,求陛下怜悯。
  所幸,皇帝很痛快应准了。
  口谕停船泊岸,一千守备军留下护从,所有男眷不得滞留,随銮入京领命。
  在一个小镇子上歇了五六日才缓过来,皇帝大驾已远,坐在马车里,走走停停,象眼小窗外,过往而去的树叶从绿变成了黄,又变成了淬血的红,继而纷纷扬扬,落满了四野,千树万枝脱成了秃头,仿佛一夜之间没了生气,遍地萧索。一日晨起,布上一层浓霜......
  ***
  九月初二日皇帝大驾入京,太后率阖宫众人在朱雀门外长迎。
  不负众望的凯旋而归,再见儿子,太后老泪纵横,无比欣慰的泪,抚摸着他的脸庞,只觉自己的一生,撼天动地,流芳上世。
  皇帝下了地先召集百官开了个朝会,而后到璇玑殿与后妃们小宴,傍晚时,去了昕薇馆,林充媛产后羸弱,坐着双月。
  进了芳尘堂,林充媛在睡着,皇帝示意宫人们噤声。
  博山炉袅袅吐着安息香,萦绕一室温馨。
  先去看摇床里的小公主,呼呼睡得正香酣,娇柔的小人儿活似个半大的猫儿,顶着虎头小帽,肌肤如凝脂玉冻,小鼻子小嘴,什么都是小小的,睡相和林纯涵极像,他想,将来定也是位霞韵月姿的美人儿。
  触了触脸蛋儿,软软的,让人无限恋眷。
  小婴儿睡梦中感觉到了触碰,“哇”一声哭了两声,吮着嘴唇,不舒服地蹭了蹭,又睡了。
  这一惊卧榻里的女子顿时睁开了双目,见到摇床前明黄龙袍的人,马上要起来,皇帝忙冲过去拦她,重新按回了榻。
  “觉得怎样?”抚摸着女子脸颊。
  “还是头晕,没什么力气。”比从前清瘦憔悴了许多,唇色发白,听说失了不少血,月中不思饮食,没将养起来。
  “你受苦了,朕不在身边,独自闯过生死大关。”
  “孩儿无恙就好。”女子落下一串泪珠。
  皇帝为她扯了扯被角:“朕已定了小公主的封号,是‘安容’小名便唤作容儿,待及笄了再取名讳,这是皇家的规矩。”
  女子璀然一笑,冰澈清莹,剔透若琉璃。“容儿。”
  皇帝又望了一眼小摇床,出神道:“温静从容,岁月静好,朕初见你时,便是这般感觉。”
  女子羞的两颊泛红,握住皇帝的手,满眼俱是幸福的甜蜜。
  皇帝婆娑着温软的玉荑:“朕已命工部装饰思华殿,帘幕全部换成你喜欢的珠帘,后殿也打通一个小院子,植缸莲,建花圃,出入改成圆月格栅门,即日起晋升你为九嫔顺仪,待油汽散尽,你便挪进去吧。”
  “.....顺......仪......”女子唇边的笑意僵了一下,旋即又正常。
  “你的母亲也一并荫封诰命,四品恭人,明日内侍省便去你母家宣诰。”
  “臣妾谢主隆恩!”
  “你休息吧,朕还有许多事务要忙,今夜不便过来,过几日再来看你。”
  待那明黄的背影掀幔而去,女子猛然躺回榻里,眼泪夺眶而出,淋湿了团花绣枕,似淌流不尽。
  此后,皇帝便投入到了堆积如山的奏疏中,一连多日除了到康宁殿晨昏定省,诸妃皆半根毛发都见不到,抓心绕杆地望眼欲穿,皇帝去了一趟淮南,听闻宠幸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幸而那美人福薄,消受不起天恩,没几日便月坠花亡了。
  众妃松了口气之余,都在揣测,皇帝见识了那天上的仙葩,还会注视她们这些俗世的凡花蒲柳吗,谁会是南巡回来第一个承宠的?
  最心焦的是淑妃,开春就要进新人了,以后没准就是独倚熏笼到天明的日子,要趁这点子机会多润润雨露,兴许再怀个皇子啥的。
  母亲幼时给她卜命,说是个极品宜男的贵人相,妥妥的多子多禄,再则自己的地位岂不更稳固了,为昱儿凑足一对臂膀,兄弟三个,总有一个能登上大宝。
  妃嫔无诏不可出华清门,莫说入昌明殿,于是每日让心腹在宫巷眼巴巴等着,以期和皇帝巧遇。
  皇帝可没空暇想这些,武宁四州业已肃清,平叛大致可进入尾声,九月揆逊和简临风领八万将卒入川,联合陇右节度使薄殊的两万精锐,对蜀中形成合围,邢全次子邢胤焜与三个庶子率部奋起抵抗,几番血战下来,士气颓靡,节节败退,已成强弩之末,若无意外,不出年末,均可克复。
  麻烦的是玉门关和燕州,冬季已近,西北大矢狼和伊贞蛮夷,难免又要出来劫掠一番,少不得战祸,伊贞部酋长橐木脱大渐弥留,膝下亲子皆夭折,几个部落相互攻伐,半月前兵马大都督乌克拿趁机发动政变,斩杀六个部落头领,围了王帐,逼迫橐木脱禅位,橐是乌克拿的舅父,且有养育之恩,乌克拿要信服下众,不便背上弑亲叛主的罪名,两厢僵持,耗的是橐木脱的年命,残烛槁木,胜负已明。
  乌克拿三十四岁,正当盛年,此人,颇有谋略,此前已多番与大矢和西域各国缔交。
  一旦上位,伊贞将不可同日而语,大患已成。
  这就是皇帝选择在夏天解决藩镇的原因。
  淮南、武宁、剑南这三地官员或获罪或建勋,上下大换血,少不得又是一番思虑,连日来披星戴月,哪还有精力去后宫慰藉那些莺莺燕燕。
  这日方能喘口气,散了早朝,回到昌明殿换下朝服,坐在御桌后握着朱笔写批语,宸妃顶着简洁的凌虚髻,只簪了几只草虫点翠,踩着袅袅娉娉的莲步走进来,身着水绿色窠绫烟罗衫,清雅的丹青琼花织图,袖袂轻容绰约,弄玉纤盈,衬的整个人娴婉端静,像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妇人,手里拿着一个螺钿小食盒,身后两个宫娥端着呈盘,厚厚的账册子。
  “陛下万福金安。”因她摄六宫事,位同副后,故可无诏入昌明殿。
  皇帝没抬眼皮,略微点了点下颔,示意她免礼。
  宸妃取出一个绿玉碗,盛着松茸鳜鱼羹,表哥喜食菌子和淡水鱼,阖宫妃御只有她知道,这还是在太后那里探究了很久才晓知的,连皇后都不知道,表哥从不把喜恶爱好示于人。
  走进御桌后:“近来您忧劳太过,从淮南回来,路上又劳顿,回来也不曾歇休,臣妾心疼。”
  “谢了。”皇帝向来没有半晌进食的习惯,鱼羹搁在笔架旁边,专心看着奏章的内容,笔毫蘸了朱砂,疾笔写了一句:“着中书廷议之后......。”
  然后又拿起了一个新的,笔书有些长,一目三行,随口对她说了句:“你今日怎穿的这般素净?”
  宸妃指尖触了触发间的小簪,赧然道:“成日戴那些繁琐的,难免累赘,想着今日换个花样。”说完紧紧注视着皇帝神情。
  皇帝嘴角微微一弯:“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动这样的小心思。”
  宸妃含羞垂颚,心中怅然若失,他这样笑的时候,往往是在敷衍。
  指甲用力刺着指根。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抬头看她,才发觉她颊边嫣红如霞,冲他莞尔一笑,小妇人般撒娇:“表哥,瑜儿想你了嘛,您都回来二十多天了,也不来含章殿,瑜儿晓得你累,瑜儿想为您分忧。”
  皇帝唇角又弯了一下:“朕不是也没去别人那儿吗,今晚过去。”
  宸妃满眼欣喜:“臣妾等你。”
  然后,又道:“表哥可知乌克拿的身世?”
  我要做你的臂膀,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皇帝默了片刻,道:“知道,橐木脱名为舅父,实为生父。”
  宸妃点点头,眼眸迸出一抹鄙夷:“一个乱.伦产出的孽种,也妄想成为天.朝大患,简直不自量力,橐木脱七个儿子接连夭亡,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咱们何不在伊贞民众之中造势一些舆论,他能有今天这般权柄,靠的是赫赫军功累积下的威望,咱们便是阻止不了他做酋长,也让他坐的不光彩。”
  皇帝慢悠悠摇了一下头:“外族不比国朝,思想风化多放,妻其后母,兄终弟继,只怕不但无法抹黑了他,还叫得个名正言顺,此路不通。”
  宸妃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皇帝抛开戒心罢了。
  “臣妾的细作观察这几年,乌克拿这个人不近女色,又极其谨小慎微,身边养着巫医,出行有精卫,实难攻克。”
  点到为止,其实她探到乌克拿一桩秘闻,不育,甚至无法人道,少时纵马摔伤的,前年为了攀交大矢人,纳了大矢国的嫡公主离离,那离离公主耐不住冷落,与侍卫有私通,素常吃着避子秘药,只要想办法,在那药上下些功夫,让公主有孕,乌克拿心胸狭窄,断无法忍受,定会秘密将公主囚禁,来了慢死,彼时只要将这件事公诸于世,便可瓦解与大矢国的联盟。
  这件事,她摸不透表哥是否知晓。
  所有计划只能秘密进行,不能让表哥知道。
  便是坐到了那个后位上,余生,只能是表哥的兵卒,是后宫的谋士,将来所有的外敌铲除尽了,不致被猜疑。
  皇帝淡淡笑了一下,道:“左不过是打,朕还怕他不成,各自磨刀便是。”
  宸妃明白,揆逊和简临风二人,正是表哥为大矢和伊贞磨砺的那两把利剑,此次削藩,是在初试锋利,事实证明,表哥没看错人,这二人确是可堪大任的帅才。
  是时机了,捧过呈盘上的账册,放在御桌上:“臣妾协理六宫三个多月以来,经年各处账簿查出许多纰漏,臣妾知道不该置喙皇后娘娘的过失,但却不敢隐瞒陛下,谎报、瞒报、吃空俸.....臣妾都做了标注,陛下一看就能明白。”
  皇帝笔下也没停,转眸瞅了一眼,道:“朕知道了,放着吧,有空了再看,这次回来六宫井然肃正,朕很满意,你要多注意身子,勿要过于操劳了。”
  宸妃颔首一福:“谢陛下关怀。”
  “跪安吧。”
  宸妃怔怔地凝望着皇帝清隽的侧脸。
  见她不动,皇帝转脸过来,问:“还有事?”
  宸妃羞涩地低头:“今晚,臣妾等您。”
  出了昌明殿,眼中的柔情被阴沉替代,上了肩舆,对下道:“去霓凰殿。”
  皇后在圆桌前看书,宸妃进来的时候没让内监通传,皇后见她来了,急忙起身:“妹妹,有何贵干?”
  宸妃喉中发出一声冷笑,对左右侍立的宫人们道:“都退下吧,本宫有要事与娘娘商榷。”
  韩嬷嬷临出殿门前担忧地望了皇后一眼,只见皇后面色忧惴,可见已提起了心吊起了胆,不由也抹了一把冷汗。
  内殿,宸妃连笑了一阵,玩味地审视着,眼瞳深处闪烁着刀锋的寒芒,皇后最怵这个女人这样的目光,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曹细如,你又做什么了?表哥回来我就觉着不对劲,他看我的眼神分明闪着疑惑,你是不是在外头又唱苦肉计了?”
  曹皇后努力抚平心跳,直视着那眼眸迸发出来的寒光,淡漠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妹妹自重,吾是国后,你是妃御,吾的名讳岂是可以僭越的,这是以下犯上。”
  宸妃却没理她,继续道:“从前也是这样,你生你那二丫头的时候,明明自己不争气,难产血崩,偏要半死不活作出一副谁害了你的样子,太瞧不起我白握瑜了,我要对付你还用得着下作伎俩,表哥何等心智,当着他耍手段,岂非自寻死路,惹得一身猜忌,我要取代你只会堂堂正正将你赶下台,让表哥名正言顺立了我!”
  皇后缄默不语,垂眸看地。
  宸妃走近了,眼中的寒凝直如一柄霜刀:“即做了戏为何不唱圆了,血流干了你这辈子都是皇后了,风风光光葬进帝陵,隆兴朝铁打的正宫原配,足够你曹家荣耀一百年!”
  皇后触到了极痛处,抬起泪眸怒看着宸妃,忍无可忍地道:“盼着我死了你做继后,你敢不敢指天立誓说,我不能再生育跟你没半分干系?”
  宸妃立刻反问:“你敢指天立誓说,我的曜儿不足百日夭折,跟你没半分干系么?”
  皇后坦然道:“本宫俯仰无愧天地,无愧皇上。”
  宸妃猛然笑出了声,语声尖锐:“少给本宫来这套圣母模样!叫人恶心,曹细如,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后宫诸人我最见不得你这般的,我白握瑜坏,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我坏的光明磊落,我对表哥从来推心置腹,我做了什么从来不惧他知晓,我要什么他也再清楚不过,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匹夫尚知登高攀顶,凌云御风,况吾一巾帼乎?吾绝世之聪颖,安能为燕雀?没错啊,我就是想做皇后,想母仪天下,想和表哥站在一起,只有我才堪配与他俯瞰锦绣河山!只有我才是那金梧玉树上的凤凰!你呢,菩萨脸,獠牙心,肚子里全是致命招,你不作恶,却比作恶阴险百倍,一出手就能叫人终身不痛快,小人行径!当表哥不了解你的为人,他不过念着结发之义,怜悯你罢了,你活的如同个乞者,成日伏低做小,作尽奴态,有一国之母的德范吗?我和表哥心心相印,我们是一样的人,声气相投,心意一致,我们才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明君圣后!你有什么资格忝居后位,我若是你,早脱下凤冠让贤了!”
  曹皇后泪水疯涌,咬的牙根发麻,十指剧颤。
  “......姑父当年就动摇了,连他都说,我才是人中之凤,今时不同往日,你曹家的威望早已是明日黄花,哼,看表哥对你的那点子施舍能用到几时!”
  说罢,拂袖转头。
  皇后望着那个身影出了殿门,一抹绿影消失在廊檐下。
  韩嬷嬷和宫人进来发现皇后满脸泪痕,身形站的僵直,久久丝纹不动,韩嬷嬷如何劝,也不肯松懈。
  韩嬷嬷视皇后如亲女,见这样子,心疼的像刀剜:“老天爷,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是个头儿......是个头儿......
  皇后模糊地想着这几个字。
  到了晚间,仍郁结五内,她本就是温吞柔缓的性子,待人宽和,处事如水,却被这般羞辱,想起入宫以来的种种,不免愈发钻了罅隙。
  沐浴出来换上寝衣到两个配殿看望女儿,安和已睡了,乳娘晃着小摇床唱摇篮歌儿,安庆在和宫女们嬉闹,被她大训了一顿,直骂没个嫡公主的典范,若是男儿身,还容这般放肆。
  安庆委屈的扑进卧榻大哭起来,咬牙切齿地攥着被角,好似恨极了母亲。
  皇后训完也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哄慰女儿,吩咐了保姆几句,便回了寝殿,坐在镜前垂泪,韩嬷嬷握着鸾篦梳发,另一个嬷嬷来禀:“娘娘,陛下去了含章殿。”
  韩嬷嬷哀叹不已:“陛下这是告诉阖宫众人,最看中的还是宸妃,这统摄六宫的权柄,宸妃是握的牢靠了。”
  皇后没说话,望着昏黄镜面映出的自己,默了片刻道:“大选的事定了吧?”
  韩嬷嬷道:“太后已将谕旨下达了礼部,日子定在明年花朝节后,令各部官员递呈淑媛的名帖,举荐品貌兼优者,这还不挤破了脑袋,宫里要多了牛毛一般的新人了。”
  皇后道:“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选,难免要隆重些。”
  韩嬷嬷不解地看着她,转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娘娘是想,多来些新人,分了宸妃的宠,她自顾不暇,自然分不出精力对付您。”
  皇后没答,起身坐到床榻边,低眸婆娑手指,眉心挂着思虑,韩嬷嬷不知她在想什么,又不好问,她知道这孩子自小性子温和,实则是个心极重的。好一阵过去,纱灯里的鲸蜡燃去了一截,忽然出声问:“奶娘,你说,人心到底有多深?为什么我用了近十年,也无法将一个人彻底看透。”
  韩嬷嬷满头雾水,琢磨了十个来回才明白:“您说的是......陛下?”
  皇后又默了半刻,才道:“你知道他闲暇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吗?绝对猜不到,不是吟诗作赋,也不是琴棋书画,至于击鞠射猎,那也不是最喜爱的。
  还是在东宫的时候,正是大年节的清早,宫里散了守岁的筵席,我想着他吃多了酒,便去书房送醒酒汤,到了那儿却见外殿无一人值守,我以为他醉了,便不敢让人通传,想着看看他盖好了被子没,醉了酒最怕着风寒,进了内殿,榻上却不见人,殿内也无人值守,我便觉着不对,四下去找,在偏殿一个角落,看到他坐在一个案桌前,做雕刻,拿着一个玉石,握刀雕着一只小兔子,桌角放着一个旧了的木箱子,装着很多很多,都是小禽小兽,有木头的,泥雕的、雨花石的,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见到我,便立刻收起来了,后来,我再没见过。”
  韩嬷嬷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威严无限,虽是谦谦君子,却叫后宫诸人无一不敬畏的,怎会喜欢小孩子玩意儿?
  皇后道:“他将真实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只怕连他自己都忘了,本心本性鸿蒙之初的样子,太后将他雕琢锤炼的太狠了,太像一个皇帝。”
  闭目沉思一会儿,又道:“你知道白握瑜为什么封了个宸妃,位同副后,却不是贵妃。”
  这个韩嬷嬷知道,宫里人人都懂的。“陛下太子时被先帝的金贵妃屡次迫害,深为厌恶,便不再立贵妃,宸妃取而代之啊,皇极紫宸,宸字,最是尊贵。”
  皇后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为何不将贵妃这个封号废了?人人都想错了而已。”
  韩嬷嬷越发迷茫:“奴婢不懂。”
  皇后眼底高深莫测:“恰恰相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一直在寻一个女子,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与他两情相悦,只不过六宫众人,非汝非是罢了。”
  韩嬷嬷听傻了:“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他想为那个女子留一个空位,最好的位子。”
  这下嬷嬷全明白了,压低了声音:“娘娘是说,谁为贵妃,谁就是陛下珍爱的人?”
  皇后望着四周的墙壁:“此人一出,白握瑜必溃。”
  “娘娘,您可不能犯糊涂,没得引开了狼招来了虎。”
  “本宫岂是那般昏头的,李唐的王氏皇后教训还不够惨吗,本宫还有家族和皇儿要守护,万不想做成了人彘。”
  ※※※※※※※※※※※※※※※※※※※※
  本章伏笔颇多,尽情提问。
  是个头.....是个头......这句话很值得琢磨,看过“生而为女子,谁不想做凤凰2/3”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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