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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正面接触

  县委书记一手反背,一手挟烟,步履稳健地跨进房门,朝端坐在沙发上的地委副书记和地纪委书记微微含首,不等招呼,就选择办公桌前的藤椅坐下,如两军对垒,尚未接火前抢占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他吐出一口浓烟,仰靠在藤椅上。那架势,好像不是这两个上级领导找他谈话,而是他要对他俩交待工作。不过,尽管他吐出一团团浓烟,还是掩饰不住他那络腮胡脸上掠过的一丝丝惶恐不安的神色。他礼节性地说道:
  “这地方很穷,没有好款待。”
  “洞庭鱼米乡还穷?!”
  地委副书记机械地应酬了一句。在八百万人口的地区,从上到下,都了解地委副书记那种政治家的演说天才。平时,他无论在什么地方讲话、作报告,从不事先拟定讲话稿,总是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抓住有代表性的问题,在工作笔记本上拟出几条提纲,用明快而富于哲理的语言,以清晰而流利的口齿,燃起每个听众的激情,达到演说的目的。而今天,他却显得唇齿笨拙,难于启口,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着县委书记,内心像打翻了佐料罐。
  过去,地委副书记和县委书记都在共青团系统工作,他担任共青团滨湖地委副书记,县委书记担任共青团省委常委、团省委办公室主任。工作中虽无特殊感情,但彼此印象不坏。机构改革时,面前的县委书记作为省委重点培养的首批第三梯队干部,放下毗邻地区丰水县锻炼,担任县委副书记;他提升滨湖地委宣传部长。一年过去,他挑起了地委副书记的重担。这位县委书记从毗邻地区调到滨湖地区所属的桃花江县,担任县委书记。这时代赋予他们七十年代初期毕业的大学生以承上启下的重任。按中央选拔“四化”干部的条件,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虽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但不年轻化;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虽年轻化、知识化,但专业化、革命化似嫌有一定差距。只有他们才条件具备。他们是历史的幸运儿。这一年多里,地委副书记从没把县委书记当下级看待,也丝毫不摆上级的架子,除开过去那段工作关系不说,他们彼此心里明白,县委书记是下来镀金的,一旦时机成熟,他将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霄。县委书记在地委副书记面前,既不把自己放到下级的位置,也不摆过去老上级的架子,不卑不亢,分寸适度。
  可今天,地委副书记必须以上级的口吻对县委书记谈话。要谈的又是个难于启齿的问题。他内心多么希望身边的地纪委书记能首先打开话题呀!但他知道这希望不会成为现实。因为地纪委书记已和县委书记进行过一次不愉快的谈话。这几天,地纪委书记坐镇桃花江,指挥调查“五.三”事件,全面了解县委书记的所作所为。在基本查清事实的情况下,地委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爱护新干部的原则,授权地纪委书记找县委书记谈话,希望他主动交待问题,认识错误,走从宽处理的道路。
  “我是省、地委双重管的干部,起码要地委书记才够格找我谈话。”
  地纪委书记曾担任过乡、区、县委书记,且已近知天命之年,有着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面对这位颇有来头,红极一时的县委书记,极力耐着性子,和风细雨地说服教育。
  县委书记不但置若罔闻,反而大声咆哮:
  “这是诬蔑!这是保守派压制改革派!我要上告省委、上告中央!”
  他火气冲天,拂袖而去。
  地纪委书记向地委书记汇报了这一情况。于是,分管党群工作的地委副书记赶赴桃花江,与地纪委书记一道,再次启发县委书记主动交待自己的错误言行。
  这时,地纪委书记并没有把县委书记昨天对他的无礼顶撞放在心里,正像地委副书记希望的那样,开诚布公地打开了话题,末尾强调:
  “希望你协助组织上尽快查清你的问题。”
  “我没有问题。”
  “5月3日晚8时至9时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请你讲清楚。”
  “我去县芦苇科研所看望同乡小汪,十一点多钟才回县委机关。”
  此时,县委书记的话音未落,停在门外的一辆吉普车立刻启动,直驶县芦苇科研所。有时抢先一分钟,就能打破作案人串供堵口的全部计划,使破案工作顺利进展。
  县纪委书记紧抓扶手,恨不能驱动吉普车跑得更快。车进芦苇科研所,还没停稳,他就推开车门往下跳。
  芦苇科研所的小会议室里,县纪委书记提问:
  “小汪!5月3日晚上,县委书记到你这里来过吗?”
  “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煞黑。大概是8点多钟。”
  “什么时候去的?”
  “11点多钟。”
  “你俩在哪里谈话?”
  “芦苇科研所大门外的公路边上。”
  “有谁看见?”
  “没人看见。”
  “这套谎言是有人编好了,要你背下来的吧?!”
  “不!不!如果有一句假话,你抓我去坐牢。”
  “一个堂堂县委书记,会在芦苇科研所大门外站两个多小时?而且这么长时间没遇见一个熟人?”
  县纪委书记当机立断,命令吉普车带了小汪返回县招待所,自己和调查组的同志留在芦苇科研所继续调查。
  谎言像气泡,只要用事实的棍子轻轻一戳就穿。
  芦苇科研所的人们证实,5月3日晚8时至11时,小汪在会议室观看电视连续剧《济公》,没有外去。
  经启发教育,小汪交代了全部真情。
  5月4日晚上,县委书记派人喊他到家中,进门就问:
  “小汪!工作如意吗?”
  “比起在乡里种田不知舒服多少倍呢!搭帮您的关照,我才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呀!”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日后有何要求,尽管直说。”
  “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报答您呢?”
  “亲不亲,故乡人嘛!谈什么报答?”县委书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小汪,有件事,请你照我讲的去做。”
  接着,县委书记教他背下了那套谎言。
  事实是太阳,谎言是迷雾。要驱散迷雾,太阳也需要付出努力。地委副书记和地纪委书记以事实为依据,再次对县委书记进行耐心教育。可是,县委书记仍然一口咬定先前的说法不变。
  “你不要再编谎话了,你编的假话实在太多了。5月3日,你陪同地区农业银行检查组到城关镇政府吃晚饭,由于炊事员错把味精当盐放了,一钵甲鱼甜得苦,就是用水洗过一遍再下锅,还是进不得嘴。这是事实吧?”
  县委书记点头,说:“饭后,我把检查组送进影剧院看歌舞,自己就到芦苇科研所去了。”
  “不!你对地区农业银行检查组的同志讲,你晚上要听一个乡党委书记的汇报,不能陪同观看歌舞。而你对县委办公室龙副主任讲,你陪同地区农业银行检查组到影剧院看歌舞去了。那晚,淘沙湖农场党委书记和场长找你汇报工作,一直在县委办等到12时还不见你回去,只好请传达室的肖师傅转告你,第二天早晨向你汇报。肖师傅一直等你回到县委机关才关大门,那时已是5月4日凌晨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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