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孤注一掷
袁太后目光瞬间冰冷，她定定看了会儿曲太后，缓声道：“你……当真？”
见曲太后得意又傲慢的颔首，袁太后沉默片刻，方道，“皇儿聪慧，你做的手脚，瞒不过他！哀家愿意忍气吞声，助你洗脱嫌疑，乃是为了皇儿的体面，也是你我的颜面考虑。你既然不要，那就让皇儿那边查个水落石出好了！”
“你总是这样，明明是为了自己，却事事裹挟皇儿。”曲太后冷笑，“说的仿佛你当真是他亲娘，故此什么都要为他考虑过才好。只是你也知道，陛下他天资聪慧，根本不是好糊弄的？你养他这许多年，最后却不敌小云氏红袖添香在侧的温言软语，什么缘故你心里没想过？哦，可能你一门心思觉得，是小云氏奸猾，是皇儿忘恩负义，却全然不想你自己糊弄过他多少次！他小时候知道了也没办法你，长大了还不能跟你渐行渐远？”
“就拿这次来说，你当真是为了皇儿忍气吞声？还是明知道真相瞒不过皇儿，故意要装宽容大度给他看？”
“以皇儿的城府，袁氏既然连混淆血脉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谁知道你这慈母皇太后，回来了扶阳郡这桑梓，会不会也说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能不盯着点？会不清楚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之所以无动于衷，无非是到底还是偏袒你罢了！”
“这种情况下，你明知道自己受到了栽赃却主动退让，一口咬定是其他人做的，你我都是受害者……皇儿会怎么想呢？他再精明到底是你养大的，他能不对你越发愧疚越发觉得你的好？再看我这生母，虽然十月怀胎生他下来，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甚至还要栽赃你这慈爱的慈母皇太后，给他添麻烦！往后他岂不是越发的不愿意理会我、越发的纵容你苛刻我？”
曲太后冷然说道，“你少跟我装模作样！这一次我要是信了你的邪，当真承认外人所为，等风头过了，你想怎么清算我不可以？你也有脸说你在让步！”
袁太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说道：“常人养条狗养只猫，多年下来也不可能没有真情实意投入进去。遑论皇儿作为庶子，理所当然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你说哀家存心拿捏你，这没有什么。哀家的确不喜欢你。但你说哀家对皇儿只会用心机手段……那你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哀家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哀家从来都是拿皇儿当亲生骨肉看待的！”
“那又怎么样？”曲太后语带嘲讽，“就算是亲生骨肉，谁还没点儿私心呢？！要不然，你当初干嘛将你那个侄女儿一起养着，还处处教陛下让着她？！更遑论在陛下得势之后，打压陛下真正喜欢的妃子，抬举自己亲侄女？你要是当真将他当心尖尖看待，那么就应该一切以他为主，他喜欢的你就喜欢，他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你敢说袁氏当初敢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是你纵容的？他们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才什么事情都敢做！只是没想到陛下这样果断，连你的面子也不给，结果将偌大家族都葬送了进去！”
“这也是幸亏碰见了陛下这样的人主，要是换了先帝孝宗那样的，只怕纪氏去后，这天下也不过换了你们袁氏去当家做主。公襄氏的血脉，却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的金尊玉贵，而不是因为你这样的母后，受制于外人？！”
又说道，“你也不必再哄我了。陛下跟我不亲近，你看，刚刚你提到他，句句‘皇儿’，是啊，你养大的，就成了你的儿，就算他如今长大成人懂事了，知道不是我不想亲自照顾他，不是我不想亲近他，不是我不想亲自栽培他，不是我不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只不过我出身寒微，当初只是靠着美色被先王看上的姬妾。如果不是侥幸生下来他，又得到太妃的扶持，只怕早就跟昆泽的生母一样，死在生产之后，继而湮灭辰光之中，连亲生骨肉也一无所知！”
“但事实就是，他是你养大的，在他的记忆里，从他懵懂之际陪伴在侧、朝夕相处的，是你不是我。他也只会亲近你，对我不过是看在血脉相系的份上，些许怜惜罢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苛刻我，甚至想直接逼死我，他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她轻轻叹息一声，“所以，我从头到尾，都与众人一样，称他‘陛下’啊……他是你的儿子，从当年他落地之后被抱到你跟前起，他就是你的儿子，同我，再没多少关系了！我能怎么办呢？我这个出身，再多手段也无济于事啊！故此你不喜欢的那位贵妃，我倒是很喜欢她。”
“尽管敏贵妃并不完全信任我的示好，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她……我经常想如果我有她那样的勇气跟聪慧，是不是当年在王府就不会过的那样辛苦，是不是这些年来我就不会只能麻木的做个摆设？是不是我偶尔也能够帮上陛下，不至于是他心目中可有可无乃至于没了也没关系的生母？当然了，我知道，敏贵妃能够做到的，我根本做不到。敏贵妃是纪氏洛氏那样的高门大户眼里的寒门微户，可是相对于我的出身，她其实算得上优渥了。好歹也是呼奴使婢长大的，还懂得诗书礼仪……我呢？我进王府时，连字都不认识！”
“反正啊，我早就想好了，这次的事情闹的再大，陛下是我亲生骨肉，他能坐看你逼我去死，却不太可能亲自赐死我。”
“既然如此，那我怕什么？你尚且需要担心，他跟你疏远。”
“至于我，我再没什么好操心的。”
“因为陛下跟我就没有亲近过。”
“那么你所谓的让步，所谓的委屈，对我来说，有意义吗？”
袁太后一动不动的坐着，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但是这样的话，你活着，对哀家，对皇儿，又还有什么用呢？”
曲太后并没有为这句充满了杀机的话所吓倒，反而笑起来，柔声道：“你们母子这样的地位，天下之大，有多少人，对你们还有看得上的用途呢？但是对我来说，我活着，却是最紧要的事情。”
是日圣母皇太后率近侍冲出府邸，当街高呼慈母皇太后为面首故欲杀其灭口，将“二太后争一男”之事，公告天下，朝野无不震动！
“这真是千古以来未见之耻辱！！！”欧阳燕然等重臣都是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也难得的面色铁青，“慢说此事尚有内情，纵然有，天下面首死光了吗？堂堂皇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行径，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继而叹口气，“此事且缓慢禀告陛下，上一回陛下已经震怒过了，此番再报，恐怕于御体不利。这样，你我先商议个对策，到时候也好安抚一二。”
同僚们都觉得很有道理，因为设想一下这要是自己亲娘这么搞事情，他们肯定也是吃不消，何况丢脸的是皇家，是堂堂天子？
却不知道欧阳燕然招呼他们落座讨论之时，不动声色的给小厮使个眼色，那小厮趁机溜出去传达消息。
于是没多久，皇后跟前就接到了消息：“不好了娘娘，扶阳郡那边又出大事儿了！圣母皇太后孤注一掷，当街坐实了面首之事，如今举国哗然！”
声音一低，“刚刚前朝传了这消息来，说是欧阳老大人暂且压着消息，要过会儿才禀告陛下。问娘娘这儿，有没有什么想法？”
皇后一惊复一讶，道：“这样大的事情，本宫闻所未闻，哪里有什么想法？”
“娘娘，婢子揣测欧阳老大人的意思，应该不是让咱们帮忙想对策。”皇后平庸，左右倒还有一二聪慧者，见状连忙提点道，“莫不是欧阳老大人觉得这其中有着可供做文章的地方，故此跟娘娘示好？”
这话说出来，顾箴若有所思。
顾氏跟欧阳氏一向没什么交情。
就算从前有，自从皇帝反悔，改立她为继后之后，也差不多没有了。
毕竟谁会喜欢摘了自己桃子的人？还是后族这个级别的桃子？
这会儿欧阳燕然做什么要忽然向皇后靠拢呢？顾箴很难不想到前淑妃以及婉妃的事儿。
前淑妃以及欧阳燕然本来是敏贵妃的盟友，后来反目，引起了敏贵妃的反击，致前淑妃以及婉妃身死，膝下亲生女也被敏贵妃的同党贾氏收养了一个。
欧阳燕然在亲生孙女儿去后什么都没做，可是，心里怎么想的，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现在忽然暗示皇后可以双方联手，除了针对敏贵妃之外，顾箴想不出来其他的用意了。
“你们觉得，此举可是妥当？”顾箴犹豫片刻，缓声问左右。
左右踌躇了会儿，说道：“娘娘，陛下这些年来大权在握，城府越发深沉，等闲事情，都很难触动陛下的真正心绪。尤其是敏贵妃深得上意，寻常过错，哪怕陛下心知肚明，却也多半不会在意，甚至还会为其遮掩。但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是不一样的。谢氏刚刚惨遭屠戮过，族中子弟纷纷归乡丁忧，敏贵妃心痛万分，缠绵病榻至今，想必精神也十分的清减，再者，扶阳郡那边，哪怕未曾同慈母皇太后联络过，然而想必慈母皇太后，也不会喜欢看到敏贵妃继续得意？”
顾箴听着，微微点头，不错，不管从哪方面来看，目前都是对付敏贵妃的大好时机！
势力上，谢氏子弟的守孝，与欧阳氏的反目，让绚晴宫在前朝的声援瞬间就剩了一个殷衢；本身上，亲族一夕之间几近荡然无存，亲爹惨死阵前，亲娘至今下落不明，换了谁能不心力交瘁？盟友上，欧阳燕然倒戈一击，扶阳郡的慈母皇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前朝后宫外加天子养母联手，不说十拿九稳，但，往后只怕都很难找得到更好的机会了！
换句话说，如果错过今日，以后想再找敏贵妃的麻烦……
只会更艰难！
皇后神色变幻片刻，微微眯眼：“来人，去同家里说一声，再与本宫说一说，这些日子绚晴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