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翻旧账
清人等人听着这话，都是一喜。
忙拿眼角看云风篁，却见云风篁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兀自哭道：“可怜我儿了！早知道他这样命苦，当初何苦喝那许多苦汁子生下他来？若是叫他托生其他主位腹中，有着舅家照拂教导，将来岂不是轻松？给妾身做了儿子，却是什么都没有！”
淳嘉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呵斥着侍者们都滚出去，方才沉着脸质问：“阿篁你这话什么意思？！堂堂皇子不指望朕，却去指望外家？！”
“那也得指望得上您！”云风篁毫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您来后宫才几回？除却病体未愈被留在太初宫偏殿的十二皇子之外，其他皇嗣，也就十皇子遭了难，您才去看了一回。如秦王昭庆他们，是连跟您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是啊，您忙，您是天子，您勤政于天下是好事。再说了，这万里河山若不是您一肩担之，又哪里有妾身这些人在后宫的舒坦日子过？可是陛下您想过没有，您如今还在壮年，以后还会有更多皇嗣的。这会儿就忙的不行了，等十五长大些，您能够匀他多少辰光？”
“朕……”淳嘉想了想，就有点儿尴尬。
十五皇子需要父皇教诲的年纪，算着应该也是十皇子跟十二皇子最需要调教的时候。
淳嘉就算有心对十五皇子额外看待，给予他仅次于嫡子的待遇，到时候有没有那个时间跟精力，真不好说……
要是贵妃是那种稀里糊涂好哄的，比如说皇后，淳嘉张口骗她一骗也还罢了。
但云风篁不是，这就很尴尬了……
这会儿淳嘉有那么瞬间跟贵妃心意相通，就是惋惜阿篁为什么不是个不辨菽麦的傻子呢？那样多好哄！
他才一踌躇，云风篁就擦着眼泪冷笑着往下说了：“妾身出身寒门微户，说是翼国公的堂侄女，实际上妾身可没得国公府什么教诲！教养皇女，兴许还能有几分心得。至于皇子……秦王是陛下长子，好歹叫陛下带在身边宠爱了这些年，况且是翼国公府的正经外孙，翼国公虽然不喜妾身，总不至于对贞熙淑妃唯一的嗣子不理不睬；七皇子是温徽贤妃所出，殷衢殷大人自然会操心！九皇子……这孩子，好歹陛下也亲自抱着逗弄过几回。只有十五最生不逢时！赶着陛下最日理万机的时候落地，将来陛下还会更加忙碌，妾身没有信心教导好他，妾身背后的父兄也没有能够指点他一二的……这叫妾身怎么能够不操心？！”
淳嘉忍不住说道：“朕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说抱十五会儿的功夫都没有！这两日朕就没少抱他！”
皇帝自忖往后对十五皇子像秦王昭庆那会儿一样，带在身边教养什么的是不太可能。
一个是他未必有这功夫；第二个就是那时候他这么做，很容易引起来嫡庶之争。
如欧阳燕然的揣测，淳嘉不爱皇后，却打算立皇后膝下的嫡子为储；他宠爱贵妃，却不打算立绚晴宫的任何一位皇子。所以他就必须解决一个问题，便是一旦自己去后，贵妃一脉会不会被皇后母子清算？
考虑到这一点，淳嘉除了看住贵妃，不让她做出无可收拾的事情来之余，也非常谨慎自己的做法。
他对皇后态度不怎么样，是因为他知道皇后要的从来不是他的真心实意。
但两位嫡子，淳嘉却是从来没有轻忽过的。
为了不让两位嫡子对十五皇子产生嫉恨与猜忌，继而迁怒云风篁，淳嘉从来不打算给十五皇子超过寻常皇子的特殊待遇……顶多私下里不动声色的偏袒些、补贴些。
虽然如此，那待遇也肯定在七皇子九皇子之上啊！
朕这个亲爹还能比所谓的舅家亲？
“……然后满宫里就知道陛下爱重十五，到时候什么明枪暗箭都来了！”云风篁顿了顿，立刻说道，“若是十五有个闪失，妾身除了随他而去还能怎么样？”
淳嘉：“……”
朕忙着，你嫌朕对你亲生儿子不够上心！
朕说朕会上心的，你又担心你儿子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你要朕怎么样？？？
皇帝心累，但因着贵妃如今情绪先自激动了，他还不敢说。
就怕一个不好谈崩了，贵妃闹的更厉害。
这要是平常时候，云风篁折腾也还罢了，她以前也不是没闹过。
皇帝自觉对宠妃管的还是很严格的，说不可以的那就绝对不可以！
但如今贵妃尚未足月，淳嘉就算自己男子，作为一个孝子，再加上做了这么多皇嗣的父皇，他多少也知道月子做不好落下来毛病难以根治之类，而贵妃前两年就因为绝子药的事情长年忍受癸水来时的痛楚，此番生产吃了许多苦头，太医都说了，短时间里无法再有孕……淳嘉不忍心她日后备受病痛折磨，这会儿只能自己硬生生的忍了，不但忍了不能发作，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贵妃：“你又来了！十五单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么？他也是朕的骨血。朕看你与后宫旁人不一样，咱们的孩子，又怎么是其他皇子能比的？”
这话要是叫其他后妃听见了，必然是十分安慰的。
然而云风篁听着，恨不得将玉枕砸到他脸上！
你要是当真觉得本宫所出的十五皇子不是其他皇子能比的，那干什么不立十五做储君！
当本宫今天刚进宫吗扯这样的话来搪塞！
简直就是侮辱本宫……本宫六岁时你说这个话本宫都未必肯信！何况是现在！
那时候左右都说“十七小姐您才是夫人唯一亲生的女儿，六小姐怎么可能跟您比”，结果江氏还不是次次站谢风鬟！
云风篁所以从此都不相信信誓旦旦，没有实际行动的赌咒发誓那都是混账王八蛋！！！
可惜跟前这个王八蛋她不能下重手。
云风篁深吸口气，换了幽怨之色，幽幽说道：“但孩子才这么点大，你我都顾不过来……妾身真的不敢想象，妾身这些年下来才有这么点儿骨血，他……却什么都帮不上他……将来这孩子要怎么办呢？”
淳嘉觉得贵妃实在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十五皇子作为他跟贵妃的亲生骨肉，才怀上的时候就引来了前朝后宫的主意，注定跟其他皇子不一样。
享受皇帝更多偏爱的同时，必然也会引来更多的敌视跟针对……但无论他还是贵妃，又岂是好欺负的？
楚王、十皇子、十二皇子的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发生在十五皇子身上？
淳嘉选择性的遗忘了昭庆的瘸腿，搂着云风篁一顿哄，见贵妃还是闷闷不乐，后知后觉的猛然醒悟过来，忍不住问：“你想将谢猛许给邓澄斋，莫不是希望邓澄斋往后看着点儿十五？”
“……不可以吗？”云风篁也不否认，淡淡说道，“妾身说了，妾身自己吃过的苦头，终归是尽力不希望后辈们重蹈覆辙的。对猛儿是这样，对十五，当然也是如此。当初……明惠大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满朝文武就因为她是孝宗骨血，而妾身出身寒微，没有亲切的亲人在朝中，所以，文武百官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争相攻讦妾身……那种滋味……若是没有陛下，妾身一早自挂东南枝而去，又哪里撑得过来？”
“谢氏至今连个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没有。”
“将来若是十五跟妾身一样受到诬陷栽赃……妾身自己亲身经历过来，最清楚那种孤立无援的痛楚与悲哀愤懑……”
她越说神情越是意兴阑珊，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淳嘉，“陛下要是觉得实在为难，那就算了吧。本来也是妾身痴心妄想，那邓澄斋跟陛下何等情分，又是年轻俊杰，猛儿出身不高，且被妾身宠坏了，的确不足以匹配他……再者，妾身不大懂得前朝的事儿，可能此举叫陛下不好做了。”
“只是，妾身求陛下一件事儿。”
“往后就别给十五封王了，叫他学他皇叔永春侯一样，封个侯爵，拘在府邸里锦衣玉食的过日子，也就算了。”
“如此大家都放心，妾身啊也能安安心心的……好么？”
淳嘉皱眉。
他长年韬光养晦勾心斗角下来的本能告诉他，贵妃怕不又是在以退为进。
可是……
到底还是被贵妃这番话，勾起了前两年纪氏尚未彻底覆灭、摄政王仍在时候的那些艰难。
云风篁被迫上朝自辩，满朝文武心知肚明真相却一言不发，默许了明惠大长公主的栽赃……这一件，他更是高踞帝座之上，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清楚到了每个人面上的神情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这绝对不是敏贵妃一个人的委屈。
对于当时的淳嘉来说，何尝不是一场足以刻骨铭心的羞辱与警告？
诸臣对明惠大长公主的偏袒与维护，透露出那会儿的皇帝对于庙堂以及臣子们的掌控力度不足、意味着孝宗影响尚存、意味着淳嘉在臣子们眼里最有分量的身份不是天子本身而是孝宗嗣子！
不像现在。
虽然明惠这两年都没有闹了，但淳嘉能够保证，这会儿她再玩什么栽赃嫁祸，绝对不会像那一年一样，臣子们口口声声称他是天子，在他面前下拜，做的，却尽都是缅怀孝宗的事情，而压根不考虑他的心情他的处境他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