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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大族之弊

  江氏这次前来帝京,一半是看了云风篁谢细流小陈氏这些亲女亲儿子亲媳妇的信,心头有气,一半则是被公婆逼着上的路。
  她是深知自己亲生骨肉们的秉性的,谢细流相对来说最单纯,至于女儿跟儿媳妇,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不过女儿深得宠爱,又被戚九麓给惯坏了,行事更加霸道些。
  小陈氏看着贤惠大度且懂事,本质上却也是不肯吃亏的,无非因为在娘家在夫家都没有像云风篁那样被众星捧月过,故此以温柔示人,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
  总而言之,江氏压根不相信他们能在其他房里人手里吃什么大亏!
  顶多就是云风篁想敲打家里人,小陈氏想多占点便宜。
  所以尽管是被急三火四催出了门,江氏一路上却没有很赶路。
  这是因为一来时值冬季,从北方南下,风雪滔滔,实在不容易;二来她不希望因为赶路太急切,才来帝京就被女儿媳妇牵着鼻子走,她得趁路上好好儿思索总结下,推测出真相,以决定自己抵达帝京后,采用什么样的态度?
  但饶是她一路上做好了跟儿子儿媳女儿飙戏的准备,也不禁为小陈氏这终日以泪洗面的样子所动容:“你且起来好好儿的说!为娘已经在这儿了,从你进门到现在,为娘什么时候叫你们平白受过委屈?!”
  小陈氏也是非常相信婆婆的手段的,她下这么大力气,就是想借江氏之手,将其他房里统统踩下去!
  叫他们往后都不能再跟四房争!
  甚至,连带打压一下陪着江氏前来的谢细雨夫妇。
  这么想着,她就着江氏的搀扶,呜咽着道了谢,又带着哭腔同谢细雨夫妇问候了两句,一家子进了屋子里,她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开始哭诉整个来龙去脉,当然是添油加醋的版本。
  重点就是强调其他房里怎么怎么忘恩负义,她跟谢细流怎么怎么想维护云风篁却因势单力薄无可奈何,宫里的娘娘又是怎么怎么为了那些谢氏子弟的胡闹颜面扫地还不被理解……
  末了让谢猛出来给江氏请安,哭泣道:“娘娘这回真的是被伤透了心!本来说只将阔儿送来的,结果猛儿不懂事,帮着阔儿说了几句,叫娘娘越发难过,索性连猛儿也打发回来了!说起来都是儿媳不中用,没能教好猛儿!”
  江氏闻言看向谢猛的目光也有些不善,她是偏爱这个孙女儿,但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谢猛模样酷似云风篁幼时。
  毕竟,只得一个的亲生女儿,跟好几个、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孙女,孰轻孰重,这还用说?
  此刻就不客气的训斥谢猛道:“往常一向觉得你聪明,怎么进宫里去在你姑姑身边待着反而昏了头了?!遇事不知道帮着你姑姑,反而胳膊肘朝外拐的向着外人!”
  谢猛有些委屈道:“阔堂妹也是我谢氏子弟啊。”
  “那她跟你是一个娘么?”小陈氏在旁没好气的说道,“甚至都不是一个祖母!你当她自己人,她心里可未必这么想!”
  “……阔堂妹在宫里一向让着我的。”谢猛嘀咕道,“这不就是当我自己人?说起来我还是姐姐呢。”
  江氏挥手止住小陈氏的呵斥,问了问谢猛细节,就是冷笑,道:“你们也真是糊涂,二房这么明晃晃的算计你们也看不出来?还叫谢阔当真混到了宫里去了,这也是篁儿警醒,趁此机会将人打发出来,不然,往后猛儿还不得给人当垫脚石了去?”
  见谢猛怔忪,她冷冷道,“你也知道你是姐姐,她让着你格外的不一样啊?那你以为宫里人都是瞎的,看不出来?这么着,人家还不都得觉得你蛮横无理,谢阔则是乖巧懂事?都是贵妃跟前养着的亲侄女,性-子差距这样大,你这是想叫人说你除了跟贵妃血缘更亲一层外什么都不如谢阔呢,还是想叫人说你亲娘亲祖母教导无方,不能同二房婆媳比?”
  谢猛对着亲爹亲娘都没什么怕的,甚至云风篁跟前她都敢撒娇耍赖,唯独对这祖母,总有几分发憷。
  这会儿就没敢作声。
  “你说的这些,我路上也有着耳闻。”江氏瞪她一眼,没再多说,却转向小陈氏,皱眉道,“二房三房五房固然不像话,你跟十三也是不争气!就算贵妃择了大房的人做驸马,她心里最在意的兄嫂还能不是你们俩?有贵妃撑腰,你们还弹压不住那些人,简直丢人现眼!”
  小陈氏不敢反驳,立刻跪下来请罪:“娘说的是,媳妇也恨自己拙嘴笨舌,可媳妇就是这样愚拙的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说着就拿帕子掩住面孔哭起来。
  左右就有年长的下人上来说情:“求夫人息怒,我家少夫人是尽心竭力为娘娘说话的,只是那几房的人来势汹汹,自恃是亲戚,觉得娘娘到底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根本不理会少夫人讲的道理,只一味的蛮横……我家少夫人一介女流之辈,也是实在没办法!”
  又忍不住提到前两日,“当时少夫人让他们想想娘娘当初受过的委屈,结果他们倒好,竟然说,他们当初没管娘娘的死活是对的,不然娘娘哪里会进宫,又怎么给陛下当贵妃呢?夫人您说这话是人话么?少夫人当时就被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我之前是怎么给你说的?”江氏听着,面沉似水,看着小陈氏,缓缓道,“道理,是跟人讲的。有些人不做人,猪狗一样的东西,跟他们讲道理,不啻是对牛弹琴!”
  小陈氏哭道:“娘说的是,这都是媳妇不好!”
  心下却暗自窃喜,知道婆婆是动了真怒了。
  本来江氏因为生有四子一女,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常态,尽管也不是不在乎儿子,可多年来就习惯了多心疼女儿些。
  再加上云风篁是个天性善妒的主儿,打小就跟谢风鬟争宠,几个同胞兄长因为普遍年纪比她大了许多,在抢夺母爱上头更是不堪一击,从来只有站在旁边看着幼妹腻在江氏怀里撒娇的份。
  所以哪怕江氏知道这女儿论手段论心计,其实四个儿子加起来都未必是她对手,却还是忍不住最牵挂她——自己这么心尖尖的掌上明珠,流落帝京寄人篱下,已经够她暗地里哭了好多次了,意外入宫几经生死,怀着生死在天的心情付出生育的代价才封妃,外人羡慕江氏命好,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
  江氏自己心里却是撕心裂肺的痛了好几回。
  她给云风篁说着不能生也好,说着进宫也不错,说着戚九麓不是良配……实际上,那还不是没得选?!
  如果有的选择,她肯定是希望云风篁还是嫁给戚九麓,生儿育女和和美美。
  至少戚九麓胆敢对不起她女儿,她有法子收拾这女婿。
  可如果淳嘉厌弃了云风篁,江氏能做什么?
  她就是想去太初宫磕头求淳嘉手下留情,都未必有资格!
  ……要不然,她当初干什么在云风篁离开北地后,还明里暗里的哄着戚九麓跟家里离心?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跟女儿再续前缘?
  在江氏看来,自己女儿真正命苦。
  结果其他房里的人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这是当她这个亲娘死了吗???
  还是当年妯娌争夺管家权时她太温柔让这些后辈已经忘记了她江旷的手段???
  强压怒火,江氏让小陈氏先别说这些:“我这把老骨头,赶了这许久的路,委实吃不消,且歇一歇再说详细罢。你弟弟弟媳也是。”
  现在已经气到难以掩饰了,再听下去她恐怕自己当场气死在这里。
  小陈氏慌忙擦了擦脸,起身给谢细雨夫妇赔罪,说自己这两日牵挂宫里娘娘,日夜啜泣,稀里糊涂的,却是怠慢弟弟弟媳了。
  “十三嫂说的哪里话?”谢细雨是诸兄弟里跟云风篁关系最好的,性情也有些相似,此刻就慨然说道,“咱们都是至亲的骨肉,何必如此生分?再说了,连嫂子都为娘娘这样抱不平,遑论我是娘娘嫡亲兄弟?我真恨不得这会儿就提着刀出门去找那些混账去!”
  小陈氏闻言微微眯眼,觉得小叔子这“连嫂子”一句很有内涵自己不过是云风篁嫂子,不是嫡亲骨肉的意思,当下就道:“可不是么?当时我还同他们说,你们跟娘娘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娘娘这两年是怎么对兄弟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些做嫂子的,固然时常入宫陪伴宽慰娘娘,可比起娘娘的恩典,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他们究竟只惦记着娘娘给的好处,竟然将骨肉情分全然不顾!实在叫人齿冷!”
  言外之意:是嫡亲兄弟又怎么样?你们这些做兄弟的,就会跟贵妃讨要好处!还不如我们这些嫂子,时不时进宫去陪伴,多少宽慰了娘娘的心呢。
  “十三嫂……”谢细雨一挑眉,还待回敬,上首江氏却不耐烦了,喝道:“跟你们堂兄弟的恩怨还没弄清楚,你们自己倒是迫不及待想斗一斗了?还是当着我的面!怎么,你们是打算齐心协力赶走了其他房的人,再四房自己掐成一团?”
  “娘您误会了,孩儿就是跟十三嫂随意说两句话而已。”谢细雨连忙道,“没有其他意思的。”
  小陈氏睨他一眼,也道:“娘,正是这个理儿,媳妇就是想让十八弟知道娘娘当时有多不容易。”
  江氏冷着脸,道:“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其他房里我懒得操心,但是四房,谁敢再这么眼皮子浅的内斗,就与我滚出去!贵妃能有今日都靠自己,她扶持你们纵然出自骨肉情分,但,若是你们非但不能为其羽翼,反而成为她的累赘,别以为我狠不下心清理门户!左右咱们家小有产业,我老了自有奴婢伺候汤药,没儿子媳妇侍奉也照样过日子!而且谢氏枝繁叶茂,少了你们这些人,也不至于绝嗣!”
  这话说的重,小陈氏跟谢细雨夫妇连忙都跪了下来请罪,求她息怒,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了”。
  “……这起子混账东西没有一个省心的!!!”江氏心中暗恨,这会儿却也不好继续逼迫,只冷着脸让他们滚去各自行事,自己则带了心腹往后头小陈氏早就预备好的院子里休息。
  但实际上江氏怎么可能休息得了?
  关上门窗,她就皱着眉问左右:“你们看,这事儿,该当如何?”
  “其他房里容易办。”陪嫁心腹江艾低声直言,“娘娘在家里时,除却三房的二十二公子,跟其他几位堂公子其实也没什么情谊。之所以用他们,无非是看在同为谢氏子弟的份上,还有四房人手不足罢了。就是咱们四房……尽管您刚刚呵斥住了十三少夫人跟十八公子,可这叔嫂才照面呢就这样了,往后恐怕也很难太平。”
  江氏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故此当初才没肯留在帝京。不然的话,这会儿家里那两个老的,就不是催着我来平息事端,劝说贵妃别跟家里生分,而是怀疑我蓄意打压其他房里,想让四房一家独大了。”
  顿了顿,“只怕在贵妃看来,是觉得我不够心疼她,所以才要回去北地,不愿意长留帝京啊!”
  “娘娘是您的亲生骨肉,这亲生母女之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江艾安慰道,“而且您这样做,也是为了娘娘好。毕竟您这会儿过来,是老太爷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信誓旦旦信您一准儿会秉公处理。要是您一早留在这儿,怕不那几房就会撺掇着老太爷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着您给他们膝下子弟一个‘公平’了!”
  “谢氏拘在北地太久了。”江氏感慨道,“主要是祖上也没做过真正的簪缨世家,说什么细水长流,固然的确保了好些代的富庶,归根到底气度眼界都不足。如今陛下亲政才几天,贵妃说是得宠,其实也是根基未稳,不然不会这样不顾议论的提拔兄弟……就先自己斗起来,这跟自毁长城有什么两样?须知道就算不念骨肉情分,单考虑利弊,对于贵妃来说,单单四房争气,哪里比得上谢氏合族都能够为朝廷效力?不然,她当初能够左右一位长公主的婚事,拿去跟高门做交换不好吗?非要便宜了大房?”
  她唏嘘道,“年年岁岁请着那许多西席,多少年教导下来,却还没我儿一个女子看的清楚……这群糊涂东西,我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江艾笑着道:“这些娘娘年轻,兴许考虑不到,您心里还不是早就有数了?既然如此,这些事儿啊,那就还能周旋!”
  “你也忒高看我了,偌大家族,各有各的想法。”江氏微微摇头,说道,“就是我亲生的孩子们,也不是一条心哪!只能说尽力而为了,这就是家族人丁兴旺是一利也是一弊,人多固然势众,却也难免相互扯后腿啊!”
  正说着,外头有小丫鬟跑过来禀告,说是驸马听说江氏抵达,带着遂安长公主前来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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