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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回到玻璃房,余白片刻都没耽误,立刻让徒弟去弄一节竹子来。c博后院的围墙边就种了一排楠竹,小除和小注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柄砍刀就去了。
  砍竹子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半个c博的人。高茜靠着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笑得乐不开支,自从余白来了c博,刺激的事一件接一件,她都快要原谅他上次坑自己的事了。
  何滟走进办公室,看窗户边围满了人,疑惑地问:“怎么了?”
  小白是何滟的下属,立刻回道:“何经理,下面在砍竹子。”
  “砍竹子?”何滟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好好的砍竹子干嘛?”
  高茜调侃道:“何经理,好歹也是你负责的项目,多上点心吧。”
  何滟皱起眉头问:“是壁画展要用?”
  小白解释:“听说是余大师觉得仓库的颜料有问题,所以才来弄竹子的,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砍竹子。”
  “颜料有什么问题?”何滟神色微动,又问。
  高茜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么好奇你直接下去问呗,你当咱们是步步高点读机啊,你哪里不会点哪里!”
  她最讨厌看热闹的时候被人打扰了,热闹嘛,就是要瞎看啊,刨根问底就一点乐子都没了!
  何滟的脸色一沉,甩手就走,还顺便把小白也拎走了,“看什么看,预算表都做完啦!”
  小除和小注砍了几段竹子回来时,开馆时间已经到了,观众还是和以往一样,尽可能地抢占玻璃房外的最佳观赏位。黎夜光也站在玻璃房外一侧,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房里的余白,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只见余白挑了一根粗细适中的竹子,拿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先砍掉顶端的竹节,只保留底部,形成一个竹筒,又举刀把竹筒一劈为二。
  整个动作利落又帅气,黎夜光都能想出他以前在山上砍柴是什么样了,应该更加孔武有力吧,啧啧……要是裸上身挥斧头得多诱惑啊……
  思维飘散的瞬间,她抬手就给自己脑袋狠敲了一下!
  她是怎么了?不就是有点喜欢他么,怎么连大脑都不受控制?还脑补起不可描述了!
  她定睛回神,里面的余白将劈开的竹子重新合拢,又拿出一根麻绳,将两半竹子牢牢绑紧。
  小滚将帝王青的粉末加水调开,递给余白,余白把色粉水搅拌了一通,全部倒进竹筒里,最后找了个挂钩,把竹筒悬空挂起,又在下面放了一只白瓷碗接水。
  刘哥去馆外抽了根烟才进来,他穿过人群挤到黎夜光身边,跃跃欲试地问:“夜光,打赌吗?”
  “赌什么?”黎夜光扭头看向刘哥,他此刻笑得一脸狡黠,和他粗犷的容貌有些违和。
  “赌余队看得准不准啊。”刘哥激动地搓了搓手,“你不是不相信嘛。”
  黎夜光挑了下眉梢,用一根手指蹭了蹭下巴,然后说:“信啊,我为什么不信。”
  刘哥瞪大双眼,上下看了她一圈,“你现在明明是一脸的怀疑啊!”
  黎夜光摇摇头,“怀疑是我的态度,但你笑得这么奸诈,我还和你打赌,那就是我智力有问题了。”
  刘哥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之前输掉的钱是回不了本了。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她好奇地问,看刘哥的态度俨然是对余白没有任何怀疑。就算余白从小就学壁画修复,凭借二十多年的勤奋努力和一丝不苟的态度,达到了如今超一流的专业水平,但05的纯度、03的明度,是开玩笑吧?
  刘哥撸了撸络腮胡子,傲娇地扭头就走,“你不和我打赌,我就不告诉你。”
  黎夜光也傲气地别过脸去,反正八个小时候后,余白也能折腾出结果了。虽然打赌的金额并不算高,但自从和余白一起生活,她的生活开支就迅速增加,尤其是恩格尔系数更是成倍剧增!
  所以黎夜光决定,赶紧回去工作,赚钱才是人生第一要务。
  她离开的时候,竹筒的缝隙正慢慢渗出细密的小水滴,黎夜光凝视着晶莹的水光,暗暗在心中和自己打了一个赌。
  一天过得很快,到了五点闭馆,恰好也是余白说的八小时。因为砍竹子的风波,所以展厅里聚满了好奇的馆员,就连张馆长听到消息都来看热闹了。
  为了照顾老馆长不太好的眼神,黎夜光让余白把竹筒拿出玻璃房。
  事情的起因是仓库的颜料,所以库管格外在意,急不可耐地问余白:“余大师,你拿这个竹筒是什么意思?”
  余白没说话,只是解开绑竹筒的麻绳,将两半合拢的竹子重新打开,他早上倒进竹筒里的色粉水经过漫长的八小时,早已沥干了多余的水分,变成浓稠的色浆,紧紧裹在竹筒的内壁上。
  他打开的瞬间,见多识广的张馆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是古代调色用的‘飞水法’!”
  竹筒内的帝王青色浆因为飞水沉淀,形成了天然的分层,最下层的颗粒最粗、颜色最深,而最上层颗粒最细、颜色最浅。
  余白举起一半竹筒递给黎夜光看,“最下面的颜色就是头青,往上依次是二青、三青,最表层的就是四青、五青,这是将天然矿物色颜料区分色号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这和你说的05有什么关系?”黎夜光拿着竹筒,只觉得色浆色相如天、纯净无暇。
  小除递给余白一柄精巧的小木刀,余白从色浆最底层、颜色最浓烈的地方挑出一小团,用指腹将它在刀刃上抹开。小注举起手机,在上方打了一束强烈的白光,只见藏青色的色浆中零星分布着白色结晶颗粒,虽然数量极少,但因为底层的蓝色太过浓郁,两种颜色的强烈对比,将这些含量极少、几乎微不可查的杂质暴露无遗。
  “你们看,我说这不是无白无金的帝王青吧。”
  看到几个白点的瞬间,黎夜光只觉得头皮一麻,手臂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余白,这、这家伙……是怪物吗?针尖大的白色粉末混在成袋的帝王青粉末里,他就能看出纯度不对?
  小滚见她如此震惊,笑嘻嘻地说:“夜光姐,你是不知道咱们余队有绝对色感吗?任何颜色,哪怕只有一丁点的不对,他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绝对色感!
  就这样他还说自己是白色?徒手临摹、绝对色感,这特么是blingbling的彩虹色啊!
  黎夜光看着眼前的余白,他抿着嘴浅笑了一下,然后有些小骄傲地凝视着她说:“所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相信。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
  第二十九章 总得有人去做
  part29
  都说大智若愚,可有的人,大愚若智。
  ——《夜光夜话》
  花十几万买回的最顶级帝王青掺杂了微量方解石,可不是一件小事。
  库管当即脸色大变,连声说:“颜料采购回来我就锁进柜子了,只有拿着申报单才给领取,绝对没有人动过。”
  “你是管仓库的,你往里面加杂质对你又没好处,当然和你没关系了。”黎夜光将半块竹筒递给张馆长,“馆长,您看。”
  张馆长年事已高,实在难以看出其中细微的白点,好在高茜及时递上一柄做工精致的放大镜。阿珂疑惑地问高茜:“茜姐,你还随身带放大镜啊?”
  高茜叹了口气,没说话,竖起一根手指往后点了点,阿珂小心地扭头一看,人群中的姬川负手而立,俨然一副老干部视察的傲然模样。
  “逼王……怎么又来了?”阿珂惊得吐了吐舌头。
  “我哪知道,刚才一个放大镜直戳我腰上,我还以为持枪抢劫呢!”高茜小声吐槽,“他是痴迷壁画无法自拔了吧……”
  张馆长拿着放大镜认真看了好一会,问黎夜光:“你觉得是怎么出的问题?”
  黎夜光勾起嘴角,目光凌厉地环视一圈,淡淡地说:“当然是采购出的问题。为了吃回扣,所以以次充好,以为微量杂质不会被发现,事实上也是,那五块教堂壁画都修完了,也没人发现颜料有问题。”
  张馆长将竹筒和放大镜放下,一向慈祥的老人此刻面目严肃,厉声说道:“谁负责秋拍项目,谁负责采购修复材料,明天上午都来我办公室报道,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想理由。”
  张馆长沉着脸离开,围观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散开,各回各位。
  阿珂吓得直拍胸口,赶紧撤退,“看不出来啊,张馆长也有这么凶的时候。”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高茜把放大镜还给身后的姬川,和阿珂边走边说:“尤其是教堂壁画都用这种颜料修复完了,有块十七世纪巴洛克风格的圣母像,蓝色长袍的面积高达70呢,馆长当然生气了。”
  姬川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只是闭馆时没来得及出去,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推了回来。听高茜说得头头是道,他内心无比好奇,但逼王的人设不能崩,所以故作淡定地说:“巴洛克……是什么啊?”
  高茜之前怕得罪姬川是因为黎夜光,现在知道他俩合作没谈成,她自然无所畏惧,更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于是抿嘴笑了一下,“姬先生,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啊。”
  “……”姬川蹙眉,高傲地说,“我给你解答费。”
  高茜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地,她转身仰头看向姬川,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想让她堂堂c大艺术史女博士给逼王讲课,开什么玩笑。“呵,那您给我多少解答费啊?”
  姬川摸摸下巴,“一小时两千。”
  高茜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姬川昂着下巴问:“不行?”
  高茜摇摇头,将一双铁拳在胸前萌萌地对击了两下,笑眯眯地说:“那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众人散去,余白收起东西,问黎夜光:“现在要怎么办啊?”毕竟颜料不对,他是不能动笔的。
  黎夜光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不晚,我带你去买颜料,这次你自己挑,万无一失。”虽然修复进入到最后的补色阶段,但时间并不宽裕,还是尽快完成的好。
  黎夜光带余白去的是c市最大的书画市场,笔墨纸砚、画板颜料,在这里应有尽有。卖矿物质颜料的店铺不多,黎夜光一一进去询问顶级帝王青的价格,倒是和馆里的采购价相差不大。
  最后余白选了一家研磨得最细的,称重的时候,老板突然问他:“小伙子,你是自己画画用吗?”
  余白愣了一下点点头,是他自己画没错啦。
  “那你可以选实惠一点的。”老板热情地介绍,“有一种也是帝王青的颜色,只是稍微有点杂质,画上去根本看不出来,但价格优惠很多哦。”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余白很耿直地就要和老板讲道理了“有杂质的比没有杂质的纯度低了……”
  没等余白说出05,黎夜光赶紧冲上前对老板说:“是什么样的,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老板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两盒碎石打开,“这两种都是帝王青的蓝度,只是有的碎石里夹了一点金色和白色,研磨成粉末后,根本看不出来!”
  余白还要说什么,黎夜光一把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余白掌心一热,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黎夜光趁机问老板:“那价格呢,便宜多少?”
  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这种可以给你打八折,要是买得多,再商量。”
  黎夜光笑眯眯地点头,“好,那最好的和优惠品我们都先买一些回去试试,如果差别不大,我们再来。”
  走出书画市场,天已经黑透了。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余白迎着风伸展双臂,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肚子很没出息地唱歌了,“咕噜噜……”
  黎夜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沿街的小店给余白买了两块手抓饼。余白捏着饼问她:“你不吃吗?”
  “我不饿。”黎夜光摇头,她正在回忆去年秋拍项目是谁负责的,因为那时候她忙着筹备壁画展,没有留意秋拍的事。
  余白一边吃饼一边说:“原来你这么瘦,都是因为不吃东西啊。”
  “是啊。”黎夜光回神,看着他大快朵颐,“不吃才能瘦,努力工作才能成功,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
  说到这个话题,黎夜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自己有绝对色感,所以才那么笃定说颜色不对吗?”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这叫绝对色感,只是能一眼看出每种颜色的纯度和明度,也可以准确地调配出想要的颜色,所以我爷爷说,我最适合修复壁画了。”余白吃东西又多又快,说完这些话,两块饼就已经吃完了。
  黎夜光犹豫了一下问:“你有这样的天赋,又有那么好的画技,为什么不去做画家?”
  她还记得在艺源美术馆门口的那晚,他那么羡慕地看着常玉的画,羡慕那头孤独而自由的大象,他说艺术创作是自由的、浪漫的,他卑微地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名艺术家。那时候黎夜光只觉得他太过谦虚和低调,可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竟然还拥有如此闪耀的天赋!
  余白吃饱了,笑得很满足,他说:“总得有人去修壁画啊。”
  黎夜光怔住了。
  “如果大家喜欢艺术,就都去创作,那谁来修壁画呢?”余白认真地说,“因为历史和各种原因,现存的古代壁画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和破坏,有些壁画由于地势偏远和规模小而不受重视,得不到最好的保护和修复,更有很多壁画我们至今还没发现。”
  “况且修复壁画又是一门严格的学科,修复师要对各个时期的绘画风格、笔法色彩都有了解,还要学会古代的绘画技法,才可能进行美术修复工作。”他说着难得露出了、愁容,“相比现存壁画的巨大数量,每年仅有极小一部分因为情况危急而可以得到抢修,所以壁画修复始终是人手不足的状态。你看,我带了小除他们两年了,他们伏案勾线都没问题,可一上墙手就抖,还得再学好久呢。”
  “所以……”黎夜光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想到了什么,“你小时候的志向,其实是做画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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