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要是谁说钦领此事的官员没有贪,那是谁都不会相信,他们觉得这是绝佳的中饱私囊的机会。
  所以,这是无论怎么,都会落个中饱私囊的名声的活。
  而且他家老家就是在扬州,舅父在扬州又是大商贾,虽然在前两年就被他父亲提醒着将家业几乎都往广州牵了,却也难保不会成为朝臣攻讦的理由。
  季衡只好叹了一声,虽然季大人作为一个父亲,的确是对他不起,但是作为一个官员,却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季衡道,“我是相信父亲的,但现在难的是要让皇上相信父亲。我看,得给父亲写信,让他再向皇上要第三方监察官前去才行。种种难处,也让他向皇上说一说吧。”
  张先生道,“这的确是需向你父亲说明的。不过,你既然在皇上跟前,你何不旁敲侧击讲一讲此事,恐怕比你父亲的上书更有用一些。”
  季衡道:“先生,正是我更不好说啊。”
  张先生叹了一声,觉得也是。
  皇帝要是十分多疑,那么季衡去说,反而让皇帝认为是季大人让儿子这么做的。
  张先生便拟起给季大人的信来,季衡在旁边斟酌,最后倒是越来越愁了,伴君如伴虎,不会有比这个更对的话了。
  他又想起前阵子,细雨纷飞里,皇帝撑着伞带他上宫城角楼的事情,皇帝抱着他的肩膀,说,让他陪在他身边,一起治理这天下。
  能够受到皇帝如此重视,自然是他莫大荣幸,只是现在想来,似乎就又觉得皇帝当时那么说,是想让他回来提点他的父亲,让他不要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而毁掉将来吗。
  越是琢磨,越是捉摸不透,又更心惊,最后季衡也只好不想了。
  在对待皇帝这件事情上,他反而想到以前那分桃的弥子瑕和卫灵公的故事,卫灵公喜欢他的时候,弥子瑕做什么都是对的,对他厌烦了的时候,以前对的事情想起来也成了不敬之罪。
  季衡不知自己为何就想到这个例子上去,但是这爱重一事,也就是这个道理罢了。
  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以前想着入朝为官为国为民是做事,现在才最深切地明白,其实为官更多是做人为臣罢了。
  101、第八十三章
  张先生写好了给季大人的信,很快就让人加急送了出去。
  皇帝这里却是得到了消息,季府有让往江南送密信过去。
  赵致礼才刚约见了季衡,季府就发出密信,这要让皇帝如何想。
  赵致礼将他提到的有关季大人的事情,直接告诉了季衡,所以季府才有所行动。
  皇帝的确是想要借由赵致礼这样来提点一下季府的。
  因为他暂时还完全离不开季大人,季大人是拥护他的大功臣,他只能嘉奖他,不能给他难堪,即使他在江南的处事并不让皇帝满意。
  所以反而不如让人提点一下他家,让季大人能够明白厉害轻重,能够做到让他满意。
  而季大人之前若是已经有所不敬,中饱私囊,他则是可以当不知道,既往不咎的。
  虽然皇帝打的就是这个算盘,但是赵致礼真将此事直接就告诉季衡了,他心里又十分不爽快起来,觉得也许季衡同赵致礼的关系和同自己比起来,要更好得多。
  这让他心里醋得很,但又找不到法子来调和一番这个酸味。
  季衡回到内院,听到许七郎的东屋里传出笑声来,他就觉得诧异,先去了许七郎的房间里。
  许七郎正和穆真在玩五子连珠棋,两人倒是关系好,边玩边说笑。
  要说季府里,也真是够无趣的。
  其一,是不许请戏班听戏。
  其二,是不许请歌姬舞姬和杂耍表演。
  其三,是不许赌博。
  其四,是不许玩斗蛐蛐儿和投壶之类。
  其五,是不许看杂书。
  ……
  季衡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许七郎却是经常被无聊坏了,其他都能忍住,但是看杂书却是经常偷偷摸摸看。
  许氏其实是知道的,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许七郎并没有学坏,也就算了。
  所以穆真来了季府,也没什么好玩的,只能和许七郎在一起下棋。
  穆真的位置对着门,他先看到了季衡,就赶紧起了身,恭恭敬敬问了安,“大少爷,您来了!”
  许七郎也转过头来看季衡,笑道,“你回来了,过来一起下棋吧。”
  季衡道:“你们玩吧,我回去看会儿书。”
  许七郎过来拉他,“你日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多没意思,咱们来下棋,谁输了谁钻桌子。”
  季衡愣了一下,“你这是胡闹。”
  许七郎却不以为意,“这算什么胡闹。”
  季衡道:“客人好不容易来了咱们家,你就和人赌输赢,无论是你让客人钻桌子,还是你钻桌子,都是没教养,不是胡闹是什么。”
  许七郎被季衡说得蔫了一下,因为无奈,于是直接将季衡拉过来箍在了胸前,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你总说我胡闹,那咱们要像你一样像个小老头才好了。”
  季衡气得红了脸,“你说谁像小老头。”
  许七郎看季衡生气了,就只好赔笑脸,说,“我像,是我像。”
  因为他没脸没皮,本来被季衡说得很是忐忑而羞赧的穆真,都被他又逗笑了。
  穆真是个面白如玉,眉目细致的少年,和四姨娘有那么些相像,是个漂亮人,这么一笑,又露出了点羞答答的意味,让季衡看得心里寒了一下。
  不过对方毕竟是客人,他就转而对穆真说,“你来了,住几日再回去吧。”
  穆真赶紧道:“多谢大少爷盛情,今日来,只是来看看姑姑的,却不敢多待,一会儿就得走了。”
  季衡道,“这么快就要回去吗。用过晚膳后,让府中马车送也是一样,说起来,西城门那边也并不是特别远。”
  穆真笑了笑,说,“是怕太叨扰了。”
  季衡说:“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呢。”
  穆真道:“说起来,前阵子父亲又偷偷跑去赌坊里赌钱,赌坊都不要他进门,说是有人吩咐了,以后再不招待他。而且父亲欠下的赌债,也被还清了,我们家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大少爷您,母亲说,让看到您了,一定向你表达谢意。”
  季衡倒有些羞愧,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那也只是解一时之问题,不算帮了大忙。真受不起你们的谢。”
  穆真道:“大少爷您人太好,一定会有好报。”
  许七郎站在季衡身后扶着他的肩膀,被两人一番客气话说得很无聊,“你们可真没意思,就一直讲这些。”
  然后,他又朝穆真眨了一下眼睛,穆真有些脸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之后就怯怯对季衡提了一句,“大少爷,释真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季衡知道他想说什么,而且看穆真不断瞄他身后的许七郎,他就知道许七郎是在支持和提点穆真快说。
  他说道,“你说吧。”
  穆真道,“我之前是在社学里上学,但那里夫子教授实在不大好,要单独请夫子,家中却又窘迫,不知可否上你家里来跟着学习。”
  其实他母亲的意思是让他来四姨娘这里,让四姨娘给太太许氏说的,但这么几天过去了,四姨娘却又没有讲。大约是四姨娘虽然一惯是在许氏跟前做助手,心气却还是高的,想要许氏帮这个忙,又一直没有讲出口。
  而穆真反而和许七郎说了这事,许七郎一个人在家里书房上学,十分寂寞,很想有个伴,就让他直接来求季衡了。
  季衡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许七郎愿意就行,他说道,“这事好办,我同母亲和张先生说一声也就是了。”
  穆真赶紧跪下道谢,季衡要起身去扶他起来,没想到许七郎紧紧地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他抬头瞪了许七郎一眼,许七郎却嘻嘻笑着不以为意。
  季衡知道许七郎的意思,这下穆真跪下行了大礼,自己不将此事上心也不行了。
  之后穆真又去了四姨娘那里,道了别之后,被季府的马车送回去了。
  季衡在许七郎的房里说他,“你同这穆真也没见几次,关系倒是很好了。”
  许七郎说,“也没多好,只是觉得他既害羞又容易脸红,挺有意思的。”
  季衡蹙眉道,“你可别起什么歪心思。”
  许七郎不解道,“什么歪心思。”
  季衡说,“你说呢。”
  许七郎被季衡黑亮的眼睛看着,心里一瞬间明白了,他突然像是受到侮辱一般道,“衡弟,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对他有龙阳之好吗?”
  季衡瞥着他说,“没有最好。他是四姨娘的侄儿,是穆家的独子,要是有什么事,四姨娘恐怕是不会干休的。”
  许七郎这下是真生气了,对着季衡气得满脸通红,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和季衡发火,最后只是一甩袖子,说,“你就没在心里将我往好处想过。”
  说完,人就跑出去了。
  季衡说完也觉得后悔了,其实他就是想要警告许七郎而已,在他眼里,许七郎可不是他的表哥,而是他的小弟弟,管着许七郎,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毕竟许氏虽然也会管许七郎,但她平常忙得很,在许七郎身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而这些内宅之事,前面夫子可不会管许七郎,这个责任也就落到了季衡的身上,季衡是这么想的。
  季衡看许七郎跑了,只好出门去找他,找了两圈却没找到人了,问了家里奴才们,竟然说没看到。
  季衡知道他恐怕又是躲起来了,想着让许七郎静一静好好思索一下他自己的行径也好,也就没去找他。
  等院中华灯光华璀璨之时,坐在晚膳桌上,许七郎依然不在,季衡才吃惊起来。
  叫来许七郎的贴身大丫鬟莺儿来问,“你主子呢?”
  莺儿也诧异了,“奴婢一直没见着他,以为他在大少爷您房间里呢。”
  许氏本来在给季衡和许七郎亲自舀汤,一听就道:“这边却没见着他,赶紧叫他来用饭,不然就得凉掉了。”
  结果,到处找了依然没找到。
  许七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季衡一顿饭只吃了半碗米饭就吃不下了,他对许氏说,“我今儿下午把他得罪了,他恐怕在生我的气,我去把他找回来。”
  许氏说,“哎呀,这个孩子,到这个年纪,是最不好管的了。赶紧去找来吃饭。”
  家里到处找了,的确还是没找到,后来莺儿才打探到情况,来给季衡说,“我家少爷出门去了,还是骑马出去的,马厩里的翔子说的他去骑了马就走了,问他去哪里,他谁也没理,就风一般冲出去了。”
  季衡脸黑到了底,心想这个孩子是欠揍了。
  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许七郎会是去找夏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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