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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翌日,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上,迎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热闹与喜庆。
  因为这一日,是昆仑派第四十九代掌门南宫天鹤的百岁寿辰,
  此刻的昆仑派内,张灯结彩,人声喧闹,弟子们忙忙碌碌的招待著远道而来贺寿的江湖宾客。为他们盛上美酒,摆上丰盛而精雅的菜肴。
  高坐在雕刻著千朵莲花的白玉椅子上,一身白色道袍,鹤发童颜,气质高雅手执著酒杯含笑听著众人贺词的老者则正是这场盛宴的主角,南宫天鹤。
  由於贺寿的人太多,宾客早已盈门不假。酒席从厅堂一直摆到了外院,众人在主人的招待下幕天席地,喝酒猜拳,好不快意。
  众人的高谈阔论中,只有一行人安静的如同不存在,那就是坐在宴席的一角筮坞戍等人,
  酒宴之上,筮坞戍独自坐在僻静一角,异色眸子诡暗而深沈,清冷而漠然,空茫茫的的存不下一丝热闹的痕迹,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面前的琳琅美食却是不动一下筷子,目光似在等著什麽,警惕著什麽。
  糖莲子本是早早的就对这场盛宴颇为感兴趣的,可是也不知怎麽的,只觉得昨夜也不记不清到底干了什麽,身上又酸又痛又累,让她什麽都不想看,只是托著腮,用手支著桌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韶华年似是也不怎麽感兴趣,只是对著酒杯时而自斟一口,桃花纷飞的春眸如桃花般,飘忽不定的在人群之中肆意飞著,悠然自得摇著手中的桃花扇子。
  寿宴一直持续到快日暮的时候才结束,看著众人意犹未尽的缓缓离席,朝著各自的住所走去,糖莲子左右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堂院,揉了揉困顿的眼睛,跑到筮坞戍面前,揶揄一笑,踮起脚尖用手挡著嘴,凑在他的耳边开玩笑的小声道,
  “大巫师,你不是说天象异样,今日必有异动麽?你看这寿宴都结束了,可是这里却是连一丝风都没有,我看你呀,这次一定是算错了,嘻嘻~~”
  “…………………………”  筮坞戍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还没开口又被她伸著懒腰打断了,
  “哎,算了算了,我知道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我不会嘲笑你的,身子好累哦……不知道为什麽浑身又累又疼……我要回去再好好睡上一觉!”
  糖莲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便回身一边打著哈欠,一边和韶华年朝著住处走了去。
  筮坞戍独自一人立在空无一人的堂院内,一股阴风蓦然间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刹那间一股彻骨的寒冷扑面而来,他眉头又紧了一下,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呢喃,
  “不会的,我不会算错……一定不会”
  是夜。
  静思堂内,檀香冉冉。清甜的声音如弦乐一般,在屋内缓缓流淌,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火光之下,只见少女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心不在焉的低头玩弄著手中的一颗红豆,一边缓缓轻声低吟。
  她穿著一袭素白色弯月曲裾,双髻点缀著的粉白彩珠流苏垂落在她的肩头,在她懒散的小脸晃出一圈圈,明亮的光影。
  “相思师妹……”  伊娉荷目光温柔的走了进来,一手提著一个食盒,一手提著一个用红布盖著的竹篮走了进来。
  漫相思被人发现了什麽秘密一般的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摆著手脸蛋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娉荷师姐?!你怎麽来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送些吃的进来,我知道你被师叔罚在这里思过,一定饿坏了,来快吃一点……”
  看著摆放在眼前的饭菜,漫相思感激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朝她笑的甜甜的,
  “师姐真好,我就知道这昆仑山上娉荷师姐你对我最好!”
  她这麽说著,又歪头笑著朝著另一个盖著红布的篮子看了一眼,满是好奇的转著眼珠问道,
  “师姐,你提的那个是什麽?”
  “这是红萝果,这果子是素介师弟从‘云都城’带回来的,听说美味异常,等一会儿膳厨里的师兄弟们清洗好後,便会逐个送去各个弟子房的,素介师弟这次带回来很多,大部分都已经分到宾客房去了”
  “噢……原来是这样呀,看著就很好吃的样子…哇!”  漫相思偷偷用手挑开红布,看著里面色泽红颜,圆润可爱,芳香扑鼻的红果子,不由惊叹一声,暗暗咽了一下口水,她眨了眨眸子,想到了什麽,脱口问道
  “分到各个弟子房,那樨雪师叔……他……他也会有麽?”
  “樨雪师叔……?”  伊娉荷眉头紧皱了一下,朝四下看了一眼,犹疑著低声告诫,
  “相思师妹,你初来这里,很多事情还不清楚,我也不便多说,只是那个木樨雪是昆仑派中的弟子们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的人,更是溟鲛师叔的忌讳……这次你就当是多个教训,日後切不可再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人!”
  “为什麽?我看樨雪师叔他人很好啊,为什麽你们都对他这麽有成见,我看他一点也不像是坏人,他性子温柔和气,宁静淡泊,让人颇有亲近之意,而且……而且……”
  漫相思脸颊红了一红,抿了一下唇,想著那人的样子,又羞涩的小声补充,
  “……而且……樨雪师叔的脸,长的也那麽好看……怎麽会是他们说的出卖师门之人呢?一定是有人故意冤枉他的……”
  说到这,她困惑的皱起眉头,水溶溶的目光中隐隐间闪现出些许打抱不平的波光。
  “相思师妹,你年纪还小又涉世未深,很多事情是不能看表面的,人心隔肚皮,一个人心地好坏又怎能单凭容貌而决定呢?‘清堤雪庐’是门派内弟子的禁地,你不要再偷偷跑去了……”
  伊娉荷虽然说得动情动理,但是漫相思却是一直有些气鼓鼓的嘟著嘴不肯相信,沈默了片刻,她不甘心的又要开口,
  “可是我还是觉得……”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门外弟子惊慌失措的叫喊之声如爆竹一般,此消彼长的炸裂在半空中,
  “不好了,不好了!!西风梧师兄他……他……变成虎妖了!”
  “啊??真有此事!快去通知溟鲛师叔啊!!”
  “妖怪!!妖怪啊!!大家快去看啊!!!望月崖有妖物!!!风梧师兄……他原来是个妖虎啊!!妖虎!!”
  内,
  漫相思惊讶的回头看著堂外嘈杂奔跑的人群,神情一片惊异困惑,她傻乎乎的摇摇头,瞪大了双眼,指著门外叫了起来,
  “师姐,我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他们说风梧师兄是妖怪??这……这怎麽可能呢!他怎麽会是妖怪呢?!我一定是听错了,对不对??!!”
  伊娉荷身子发僵的站在湿凉的大堂内,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她似是全然没有听到漫相思在对自己喊叫什麽,顿了好一会儿,才发疯一般的冲出堂外,抓住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的弟子,声音颤抖的断断续续,整个人如同一只就快要从树枝上摔落下来的残花,脆弱的让人心疼,
  “你说……风梧师兄,他在哪里?”
  那弟子看了她一眼,急声说道,  “那妖虎在後山的望月崖上!不过师姐你别怕,赤师兄现在已经派人将他围困在一个陷阱里,他应该逃不出来的!我还要去禀报掌门和溟鲛师叔,先走了!”
  那相貌平平的弟子一边说完,一边便挣脱了她的手,邀功般的朝著玉清观奔跑而去。
  “啊??娉荷师姐,你去哪啊!!等等我,等等我啊……”
  漫相思见伊娉荷将手中的篮子往地上用力一扔,头也不回的直朝望月崖跑了去。本想也跟著过去一看究竟,但是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回头看著月光之下,滚落满地却依然泛著红晶晶诱人光泽的红萝果,目光就仿佛长在上面似的,再也挪不开了。
  她飞快的朝著四周瞥了一眼,见四下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急忙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七八个红罗果偷偷揣进衣服里,方转身快步朝著望月崖跑了去。
  望月崖上,人头攒动,一片嘈杂之声伴著老虎的阵阵怒吼不停的在昆仑山上抖落开来。
  “风梧师兄,风梧师兄……”
  女子焦急的声音划破一片混乱的人群,闯了进去。
  被困在陷阱里的棕黄色大虎在听到这一声叫喊之後更加的烦躁不安,它一次次张开血盆大口朝著人群怒吼著,鞭子一般的大尾在土墙上一下下猛烈地甩打著,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土灰,深炕里的泥土被震的哗哗直往下掉,
  “风梧师兄……”
  “娉荷师妹,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他已经失去神智了,他根本就是一个妖物!”
  赤疏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在怀里,不动声色的眸子冷冷的盯著冲自己怒目吼叫的大虎
  “这只妖虎化作人形,潜入昆仑派意图不轨!若非我们用‘莫幻如幻镜’逼他先行,我们还不知要被他骗到何时!”
  “不会的……风梧师兄不会死妖怪……不会是……”
  脸色苍白的看著被困在陷阱中的大虎,看著那只大虎看著自己时那悲痛又挣扎迷惘的目光,只觉心痛如绞,她含著泪紧拉著赤疏筵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胳膊里。
  “你们看,你们看!这真的有一只大虎啊!”
  闻声赶来的糖莲子指著坑中那只黄斑大虎回头朝著筮坞戍叫著,目光流转处,却不想看到站在人群中另一边的莫销魂和荆棘。
  荆棘明显也看到了她,朝她笑呵呵的招了招手,圆圆的脸蛋笑的甚为可爱。
  莫销魂却仿佛完全没看见她一般,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凝眉将目光落在了坑中的大虎身上,神情淡的如水如冰。
  糖莲子看著他这般神情,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异样的不舒服,但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不舒服从何而来,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又忘记了什麽东西,似是与他有关,可是怎麽想也想不起来,那一枚鸦形指环蓦然紧紧匝住她的手指,匝的生痛生痛的,让她不由痛的轻轻咬住了唇。
  “小心!”
  她还来不及反应,耳边突然传来筮坞戍一身低喝,身子随之被他往後用力一拉,跟著他著後退了几步,她只觉眼前似是有一团黄光闪过,原来竟是那黄虎赤红著眸子一跃而起,想要扑上来,若非他拉的及时,她的手指险些被那只猛虎扑咬出。
  “孽畜,事到如今,你还想伤人!”
  赤疏筵一声怒喝,手掌一挥,凌空挥出几道火焰,,那几团火焰朝著坑中的巨虎飞了过去,立时将那巨虎的皮毛烧成一块块焦黑之色,他身边的雪狼也对著猛虎嚎叫不止,大口当中显露出的森白獠牙,如死神的镰刀一般的慑人测出来,发出挑衅而充满威胁的吼声。
  “呜嗷……呜嗷……”
  “嗷……嗷……嗷呜……”  被火灼烧的痛苦让那大虎的惨叫声不停回荡在茫茫雪山中,鲜红的血顺著白森森的虎牙流了下来,但是那大虎的眸中却没有一丝求饶之意,只有满腔的怒火不停的烧烧。
  伊娉荷见那老虎痛惨了的摸样,美眸也不觉间滚下几串泪珠,她楚楚可怜的摇著头,目光满是哀求的跪在赤疏筵身下,
  “风梧师兄!!你不要这样!!赤师兄,求求你住手……不要……不要……”
  赤疏筵冷冷的看著她,目光冰冷无情,  “我说过了,他不是西风梧,是混入昆仑派中的妖畜,你一直都在被他迷惑!他一直都在骗你!!师妹你莫要再被他蒙蔽!”
  “我……我…………”  伊娉荷无声的流著泪,缓缓回头看著陷阱中的大虎,目光即痛苦又充满著迷惑,泪水再次无声的淌落下来,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风梧师兄……”
  看著娉荷悲伤无助的流著眼泪,不愿置信却又一脸伤心的看著自己,那只猛虎如同受到了刺激赤红了双眼,瞳孔蓦然锁紧,幽绿幽绿的眸子忽然间一片血红之色,一根根虎毛铁钉一般的倒竖起开,狂性大发的一边撞著墙,一边发出惊天泣血嘶吼!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那声音甚为洪亮,声震千里,愤怒的吼叫响彻夜空,红色的眼睛光芒大盛,甚为异样!  众人听了这刺耳的嚎叫立时都被震得捂住了耳朵,倒在地上哀叫不止。
  “啊啊!!好吵!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糖莲子紧紧捂著耳朵尖声叫了起来。
  筮坞戍黑的有些发紫的眸子一沈。一抹异样的藏紫色光芒如闪电般从他眼眸中划过,只见他猛然一振衣袖,抽出手中的一只乌黑咒符夹在两指之间,口中低低呢喃几句什麽,那黑色的符文便从他手中飞离出去,无限的扩大,最後围成一圈偌大的咒墙,飞速旋转著将众人保护在中间,也将那催人心肺的吼叫声隔绝在了咒墙之外。
  众人这才稍稍平息,大口大口的喘著气,一个个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个干瞪著眼互相看著。
  “这是怎麽回事啊!!那只老虎怎麽了?、我的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糖莲子一边揉著隐隐作痛的耳朵,一边朝筮坞戍大声问道。
  “那只老虎已经失去神智,近乎疯癫,才会迸发出如此大的威力~~为今之计,只有先暂时躲在这里……”
  糖莲子继续揉著耳朵,皱著小脸,一脸苦恼,  “那……我们要躲到什麽时候?”
  “是啊,筮大侠,你快救救我们把!”
  “是啊,筮公子,你赶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那些本是来看热闹的宾客没想到事态会演变如此,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都挤到筮坞戍面前,拽著他乌青色宽大的衣袖不肯撒手,齐齐哀声求救。
  筮坞戍生性疏离,不喜与陌生人亲近,如今被这些人纠缠,五官轮廓甚为鲜明挺拔的俊容上一片抑郁不耐之色,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被阵阵阴风吹得在半空中凌乱飞舞,也将他额际之处的那一串青松石串珠和珠子上垂著几片漆黑色的羽毛震得哗啦啦直响。异色双眸里面,波光流转,滚动著黑的发紫的波光,如同中了毒的人血,
  就在众人屏息等待著他的拯救之法时,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盯著众人,一字一顿的不近人情的道,
  “你们……不要靠我……太近……我不喜与生人有过多接触……”
  “…………”
  “…………”
  似是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众人一时间都傻了眼,都是半张著嘴忽闪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著众人的反应,糖莲子忍不住的悄悄捂著嘴笑了一下,在这麽危险的情况下还能觉得有趣而笑出来的人,除了糖莲子恐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了,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般没心没肺。
  此刻的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还觉得甚为有趣新鲜又刺激,因此,她非但不惊慌了,反而颇为好奇的打量著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时而捂著嘴偷笑一下,看著看著,她突然从里面发现了几个‘熟人’,她没想到这咒墙之内,竟然还会有夜凤萧、夜龙舞,月莹儿。只是除了月莹儿不知是羞是怕的缩在他们怀里之外,这两个男人的表情似是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平静的如同什麽都没发生似的。
  她的目光又转了转,不由的又停下了,因为一双眸子的主人也似笑非笑的往她身上看了去,那双黯然销魂的眸子看著她时,似是带了几丝讥讽,像是在嘲笑她这无聊的小把戏,那样的目光瞬间让她有些著恼了,
  她撅了撅嘴,朝著似笑非笑的莫销魂瞪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了,心,却不知为何,跳的越来越悸动,越来越凌乱,它,到底,在渴望著什麽呢?
  “嗷~~嗷~~”
  咒墙之外的虎叫之声,忽大忽小,虽然有了这咒墙的保护,众人暂无性命之虞,但是被困在这里始终不是办法,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墙外,突然传来一阵风雪之气,顷刻间,万千雪花夹含著一股冷冽浩然之气扑面而来,让众人神色都不由为之一震。
  “是溟鲛师叔!我熟悉这剑气!是溟鲛师叔来救咱们了!”
  “对,一定是溟鲛师叔!!”
  众人喊声未息,便听到咒墙外响起了厮打之声,众人又急忙屏息去听,
  但听剑声阵阵,虎吼之声砰砰相击,一声声冷冽凄厉无比,手起剑落,风卷残雪,扬扬洒洒。半响之後,只听倏地一声,剑收回鞘中,天地万物,重新归於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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