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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吏 第258节

  山戎马贼们等在大堂之内,已经是用午膳之时,大家都知道今日要难为祁太傅,所以早就跃跃欲试,聚拢在大堂里。
  由余也走进来,坐在案几边,等了没一会子,便闻到了一股子香味飘进堂中。
  “嗬,什么香味?”
  “甚么味道,怎么这般香?”
  “不会是那祁太傅的手艺罢?”
  众人猜测着,便看到祁律和凡太子从大堂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端着好几个承槃,将那些冒着香味儿的承槃一次摆在案几上。
  由余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承槃,那香喷喷的味道,竟然是一大承槃的肘子,还有炒野菜、抄韭菜、炒豆芽。
  这些菜色她们都见过,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菜色,昨日吃的就是这个,还剩下了好大一堆,马贼们定眼一看,这韭菜和豆芽的品相已经不好了,蔫儿了吧唧的,一看便是隔夜的菜,加之这些菜色都是他们昨日才吃过的,马贼立刻醒悟过来——剩菜!
  好几个马贼勃然大怒,拍着案几冷喝:“好大的胆子!让你理膳,你竟给我们吃剩饭剩菜!好啊你,你是觉着我不会杀了你么?!碾死你一个周人的太傅,怕是比碾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
  祁律面对马贼的大吼,一点子也不惧怕,不慌不忙的说:“敢问各位,你们都是领兵打仗之人,可会点豆成兵的巫术么?”
  几个马贼面面相觑,不知祁律是什么意思,他们分明在质问祁律剩菜剩饭的问题,祁律却突然岔开话题。
  由余没有说话,他一直最沉得住气,其他马贼哇哇大叫之时,他只是气定神闲的坐在案几边。
  马贼喝问:“你这是甚么意思?想要打岔么?”
  另一个马贼说:“我们行军打仗,那靠的是力量!甚么点豆成兵,这些虚的哪里是我们的作风?”
  祁律点点头,笑着说:“那也就是不会了。”
  祁律随即笑眯眯的说:“各位行军打仗,都不会点豆成兵的巫术,律进了膳房,除了这些剩菜剩饭,没有看到任何可用的食材,自然也不会点豆成饭的巫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各位何必这般刻薄为难呢?”
  马贼一听,竟然被祁律给抢白了,他们就是要刁难祁律,明明知道膳房里没有食材,就等着发难,如今却被祁律抢白了。
  马贼干脆硬着头皮说:“你知道这是为难便好,如今你为鱼肉,我们为难于你又如何?!今儿个我便把这话儿放在这里,你倘或只是给我们吃剩菜剩饭,不给我们吃个没吃过的花样儿,我们也不杀你,便剁下你的双手!”
  祁律听到马贼的威胁,还是没有半点子惧怕的神色,反而是身边的凡太子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祁太傅,因着他知道,这些马贼平日里心狠手辣惯了,并不是开顽笑。
  祁律不急不缓的说:“各位请稍安勿躁,虽律也不会点豆成兵的术法,但想吃新鲜的花样儿,这有何难?”
  他说着,走出大堂,很快折返回来,“哐!”一声,将一个大承槃放在案几上,掀开上面的盖布,一股子热气滕然而起,带着面香的味道。
  ——饼子!
  一大槃的饼子。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饼子他们都认识,但是祁律端上来的这饼子竟然分外的薄,又薄又透的,祁律将饼子掀起来一张,竟然还一分为二,从中间再次掀开,本就薄薄的饼子变得薄如蝉翼,透着冬日的日光直发亮,异常的好看。
  祁律笑得十分自信,将薄饼放在案几上,然后用筷箸夹起两块肘子肉,沾上祁律秘制的酱料,涂抹在薄饼上,又夹了一筷子的韭菜和炒豆芽,同样堆放在薄饼上,最后加入两根细葱,轻轻一卷。
  一张薄饼瞬间变成了小被子的模样,竟是卷饼!
  马贼们见过剩菜,见过饼子,但是这么薄的饼子他们从没见过,用饼子卷着剩菜和肘子肉的吃法,他们同样没有见过。
  祁律卷好一只卷饼,说:“诸位可以试试,这新花样保证可口。”
  如今已经是正午了,马贼们腹中饥饿,别说是卷饼他们没见过,其实就是那些剩菜,因着被祁律重新回锅一抄,也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香气,是马贼们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美味,马贼们早就馋了,立刻迫不及待的抓起卷饼咬了一口。
  一瞬间,肘子肉实在,肉欲十足,肉皮弹牙,瘦肉精而不柴,咸香肆意,分明昨日也吃了肘子肉,但昨日的肉质又老又柴,还都是油,一口下去没香味儿,只觉得糊嘴,后味还腥呼呼,今日一吃,仿佛吃的不是一种肉似的。
  除了肘子肉,还有豆芽和韭菜,不同于肉质的感觉,给卷饼添加了一层丰富的层次感。
  就连薄饼也十分与众不同,分明薄如蝉翼,卷了这么多吃食却并不破裂,入口面香十足,这薄饼就算不卷东西白嘴吃,马贼也能吃下好几张。
  最妙的还是那酱料,马贼们也不知道祁律怎么调制的酱料,酱料咸香中透着微微的一丝甜口,甜口恰到好处,咸香中添加甜味往往能烘托出一股鲜味,分明只是一个酱料而已,却是画龙点睛之笔。
  祁律只卷了一块卷饼,其他马贼都盯着那个马贼,见他吃的香,两口就把卷饼全都塞进嘴里,连声问:“味道如何?”
  “好食么?”
  “到底怎么样?”
  马贼已经顾不得回答,只顾着往嘴里塞,其他马贼一看,再也忍不住,立刻全都学着祁律的模样,开始卷起卷饼,大快朵颐。
  祁律一脸微笑的看着众人吃卷饼,笑的十分“和蔼可亲”,说:“不必着急,薄饼还有,还有一锅马上出炉,这卷饼和粟米粥最是般配,各位也用一些。”
  祁律说着,便和凡太子将一锅粟米粥,其实也就是小米粥搬上来,给大家盛在小豆中。
  金灿灿的粟米粥,熬得浓稠刚刚好,入口香滑回甘,配合着咸香的卷饼,一口饼一口粥,特别下饭,还能溜缝儿,一时间马贼们像是没吃过饭一般,吃的都是津津有味。
  祁律看着那些马贼吃饭,始终保持着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侧过头来,和凡太子不经意的相视一笑。
  马贼用过了午饭,下午便是由余与天子约定的“交赎金”时间,上次有其他马贼捣乱,因此粮草和财币不翼而飞,马贼还被俘虏了大半,这次没有其他人捣乱,由余准备再一次下山,往井峪山林去索要粮草和财币。
  午膳之后,由余点了自己的兵马,很快便往山下而去,祁律又回到了自己的屋舍,被锁在屋里。
  祁律进屋歇息没有一会子,有人便踹开屋舍的门,“哐!”一声巨响,从外面走了进来。
  “哐——当!”
  屋舍的大门是木头的,本就不结实,每次有人进来,都是踹门,踹一次踹两次,木头门便开始吱呀呀作响了,踹到现在,木门终于不堪重负,一声巨响直接掉了下来。
  祁律无奈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马贼,那几个马贼不就是方才难为祁律,后来被狠狠打脸,恨不能把胃撑炸的几个人?
  马贼冷笑的看着祁律,满脸都是轻蔑,说:“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由余那小子一直阻拦,哼哼。今日由余下了山,我看谁再护着你!”
  “老子的兵马折了大半,全都被诡计多端的周人俘虏了去,这笔恶帐也要跟你算一算!”
  “是了,只要不把你打死了,缺胳膊还是少腿,少两只眼珠子,也都没甚么干系罢!”
  马贼们凶神恶煞的围拢过来,抬起手来就要去打祁律,祁律被锁在屋舍里,根本避无可避。
  “啪!”
  马贼抬起的手并没有打在祁律的身上,突如其来的被拦在了半空,马贼定眼一看,一个白衫之人冲进屋舍,一把拦住了马贼。
  凡太子!
  凡太子面容还是十分温柔,身材纤细给人一种柔弱又温和的错觉,轻轻的咳嗽着,一只手抬起来,捏住那马贼的手肘,分明马贼高大,手肘犹如象腿一般,而对比起来,凡太子的腿恨不能还没有马贼的胳膊粗,就是这样的凡太子,指节用力,马贼立刻“啊——”的惨叫出声。
  别说是打祁律了,马贼的手臂酸软无力,疼的直抽筋,脸色涨的通红,随着凡太子一甩手,马贼又是惨叫一声,“咚!!”竟然摔在地上,一屁股跌烂了倒在地上的门板。
  “你……”
  几个马贼瞠目结舌,似乎都被这个变故给吓坏了,震惊的指着凡太子,说:“你会武艺!?”
  凡太子稍微咳嗽了两下,用袖袍挡着,温柔的眉眼笑起来仿佛弯弯的月牙,很柔和的说:“何止是会?廖的武艺……还不错。”
  凡太子简直就是真人不露相,藏在山寨三个月,愣是没人发现他的身份,也没人知道凡太子会武艺。
  祁律一看,立刻跳到凡太子身后,扒着他的肩膀探头往外看,说:“打得好!”
  “嗖!”凡太子伸手一抽,动作飞快,那几个马贼根本没有看清楚,马贼的佩刀已经被凡太子抽了出去,凡太子手腕一转,“啪!”一声脆响,直接将祁律脚腕上的锁链砍断,随即刀尖直指那些马贼,气势十足,充斥着一股子冷酷,将那些马贼逼退向后。
  几个马贼的气势显然比不过凡太子,吓得立刻后退,从屋舍退了出去,马贼狠狠的说:“你们只有两个人,以为就能逃出山寨么?我这山寨里这么多兄弟,一人一刀便能将你们剁成肉泥!”
  祁律还是藏在凡太子身后,跟着凡太子慢慢往外走,将“狐假虎威”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卷饼和小米粥,好吃么?”
  马贼们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简直便是驴唇不对马嘴。马贼自然没有回答,见他们还是不断逼近,立刻大吼:“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他的吼声一落,立刻有士兵冲过来,但是数量零零散散,冲过来的几个士兵脸色苍白,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捂着肚子,哀嚎的说:“将军……没……没人啊!兄弟们都……都肚子疼……正在争抢井匽呢!”
  肚子疼?抢茅房!?
  马贼们吃惊不已,瞪大了眼睛,脑海中轰隆一声,看向祁律,好似突然明过来祁律方才的问话是甚么意思。
  ——卷饼和小米粥,好吃么?
  “你!”马贼恶狠狠地说:“你在饭食之中下毒?!”
  祁律笑的一脸无赖,说:“嗨,别说的那么难听,律可没在你们饭食里下毒,律是个厨子,有原则的。”
  说着,脸色无比自豪的拍了拍凡太子的肩膀,说:“他干的,都是他干的。”
  凡太子面对祁律“甩锅”的行为,似乎有些无奈,不过只是轻笑了一声,说:“谁叫你们得罪了医官呢。”
  中午理膳之时,凡太子主动来帮忙,祁律当时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了,果不其然,凡太子哪里是想要帮忙啊,他是想要“下毒”。
  当然了,凡太子身在山寨三个月,哪里偷毒药去?因此根本没有毒药,但是不妨碍甚么,想要让山戎马贼没有能力迎战,分化他们的势力,根本不需要毒药,只要一点点泻药就好。
  祁律的卷饼和小米粥如此美味,马贼们争抢着食,食得那么多,这会子自然要好生泻一泻才是了。
  肚子疼好像不禁叨念,那几个马贼竟然也觉得有些肚子疼,腹痛好像风暴一样,瞬间席卷而来,毫无征兆,铺天盖地,几个马贼满头冷汗,感觉双腿都站不稳。
  马贼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说:“放心,就我们几个也能碾死你们!”
  他刚说到这里,便听到“杀——!!”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
  “甚么情况!”
  “不好了不好了!将军!”
  “大事不好!周人杀上来了!是周王的虎贲军!”
  山戎马贼中了泻药,根本不能应敌,这会子虎贲军竟然还杀上了山寨,马贼不敢相信的说:“绝不可能!山下有阵法,周人是怎么上山的?!”
  祁律笑着说:“原你还不知啊,由余已经投成了我们。”
  “不可能!”马贼说:“由余与你们周人有仇!绝不可能投靠你们!”
  当然,由余自然还没有投靠天子,是凡太子偷走了阵法图,小土狗连夜送下山,因此这会子阵法已经被破解了,虎贲军畅通无阻的冲上山来。
  祁律想要分化由余与这些山戎人,便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怎么不可能?由余是周人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者说了,这奇门遁甲之术,除了由余,还有谁会?倘或不是由余将奇门遁甲的阵法透露给我们,虎贲军又怎么能上山呢?”
  马贼肚子疼的要死,听到祁律的话,信以为真,浑身打颤的怒吼:“由余!!!你这个该死叛徒!”
  不等马贼喊完,虎贲军真的冲上来了,“兄长——!”一声大喊活力十足,祁律还没看清楚,已经被一个人“嘭!”抱了个满怀,不用猜了,如此热情如火,必然是祁律的便宜弟亲祭牙了。
  果然是祭牙,祭牙带兵冲上来,一把抱住祁律,还来回在祁律身上摸,说:“兄长,你怎么样?!伤到没有?快让我看看!这帮子畜生,兄长都饿瘦了!”
  祁律被掳劫上来才一天,怎么可能饿瘦,被祭牙说得眼皮直跳。
  不只是祭牙,同来的还有公孙子都,公孙子都擒住几个马贼,虎贲军一拥而上,很快将他们全都押住。公孙子都一转头,便看到祭牙对祁律动手动脚,脸色登时落了下来。
  公孙子都不着痕迹的将祁律和祭牙分开,说:“天子还在井峪山林,这会子应该已经和由余见面了,山寨如何处理,还请太傅示下。”
  祁律一听天子二字,立刻“抛弃”了白捡的弟亲,眯着眼睛说:“俘虏全部押解下山,至于贼窝……一把火全烧了。”
  井峪山林之中。
  姬林一身黑甲戎装,衬托着高大的身材,骑在白马之上,眯着眼睛,伸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身后跟着祝聃领兵的虎贲军。
  不远处便是由余的队伍,由余骑在黑马之上,与姬林对视着,两个人同样年轻,同样锋芒毕露,黑白的马匹仿佛泾渭分明的界限。
  由余冷酷的脸上划过一丝笑容,说:“周王还敢来第二次,倒是有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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