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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 第88节

  约翰六世诅咒罗兰女王的话连起来都能够汇编成一本书了——还不带重复的。圣特勒夫斯二世和奥尔西斯两人加起来的总和还不到对女王的一半。
  “是啊。”女王面带微笑,口吻轻松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他的王位岌岌可危,若他不能赢下这场战争,就只能去死了。他既然要赌上自己的命,自然要拖上最恨的人一起垫背,否则就算下了地狱也不见得会甘心吧。而我,我的王位以‘神判’而得巩固,他大肆宣传战争神定论,别人可以不当一回事,不亲自踏上战场,但以神佑闻名的我又怎么不御驾亲征?否则如何证实自己的确是‘天佑的女王’呢?”
  阿比盖尔的眉头瞬间皱在一起,她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劝阻女王不要亲自参加海战。
  眼下,她只能无奈地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他们担心就能改变的事。
  “那么,”女王以白车吃掉了黑骑士,将被换下的棋子放到盒中,“既然我踏上战场,同为君主的奥尔西斯就只能跟着一起亲征了,否则鲁特与罗兰的联盟领导权就会落到我们手中。我、奥尔西斯和约翰六世看起来好像承担了一样的风险,但事实上,只要我与奥尔西斯任何一人在战场上遇到意外,就算约翰六世自己战败,他就算获利。”
  英姿飒爽的海军女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王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君主与国家的角逐啊。
  将军与士兵们在战场的厮杀,鲜血飞溅头颅滚落,一城一地血流成河。而君王和国家之间的角逐却会让整个世界一起动荡起来,人们在漩涡里周旋而武,莫测地变幻着自己的面具,死者不计其数。
  “要来再下一局吗?”女王岔开了话题,问。
  “不,我再也不想下棋了。”
  阿比盖尔直率地回答,带着几分委屈地控诉。
  “您连我最后一个铜币都赢走了!”
  女王笑起来,将一颗棋子移过河界。
  “罗德里该出发了。”
  她收回手,沉静地端详着黑白交错的棋盘。
  “您打算让他去哪里?”
  “教皇国。”
  作者有话要说:  [1]彭小瑜. 历史语境中的宽容(二)——12世纪西欧教会法论异端和绝罚[j].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04):34-43.
  第107章 双头蛇群
  派遣一位主教到教皇国去, 到罗纳城去,这本来是件很寻常的事。
  阿比盖尔端详了她的陛下兼好友一会,觉得这话自她口中说出, 与其说是派位主教过去,倒不如说是递了把刀过去。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比盖尔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刻板的,天天引着经书的词句, 要求女人顺从要求女人无能的教士。如果那位罗德里大主教真能在罗纳城里放起一把火来, 她乐得再往里面添几块木头。思考了片刻传言中那位不近人情的罗德里大主教的一些工作,阿比盖尔很快地就被那些艰涩复杂的教义搞得头晕脑胀。
  她不再为难自己, 果断地从辩证与逻辑的泥沼里拔出脚,转向令她轻松愉快的领域。
  “好吧, 看来您是非要到海上颠簸不可了。”她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么让我们来商量一下, 哪个位置更合适吧。”她抓了把头发, 它们很快被她搞得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一只走来走去,格外焦虑的大猫, “对了……关于私人舰队的事。”
  微笑在女王脸上消失了一瞬间,仿佛有冷酷的阴云掠过她精致的脸庞。
  “说吧。”
  她交叠起手指。
  阿比盖尔将手插进口袋中, 掏出一份被反复蹂躏过的简讯, 罕见地显得有些踌躇, 而那踌躇里还掺杂了一点轻微的对一些事的困扰。
  “私人战船如果安排在左翼,他们将对上的, 很有可能是自由商业城市的舰队。”
  女王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一次感觉到她所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哪怕她将所有从圣洛林派修道院榨来的财富全都投注在海军建设上,以优厚的福利和待遇鼓励更多的工人参与港口修建, 给予造船厂前所未有的政策扶持,几乎掏空她口袋中每一个子儿,也无法令颓败太久的海军在一夜之间,重回巅峰。
  有鉴于此,女王从一开始便将目标定为在最短的时间内,罗兰海军的精锐力量,数目稍逊,但战斗力可观——基于罗兰帝国双王时代留下来的海军遗产,做到这一点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战争既要依靠精锐,也需要依靠数量。
  与帝国海军的衰败迥然不同的是罗兰的私人武装舰队,或者说,正是帝国海军的衰弱,促成了私人战船的蓬勃发展——失去了帝国海军的威慑,想要从海上贸易获得巨大利润的罗兰商人和贵族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加强商船本身的武力。
  双王时代终结之后,罗兰玫瑰海峡的海军战船中,甚至有二十条船是属于博利伯爵的私人财产——后来它们被这位可敬的老人无偿地献给了国家。
  海军的窘境可见一斑。
  不过,私人战船参加战争的习俗由来已久。
  几乎每个国家的海军中多多少少都有一部分舰队是属于私人财产,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自由商业城市联盟的舰队——几乎都属于城市私人所有。然而自由商业城市有其自身特殊的政治背景,他们的舰队虽然是私人财产,但在战场上的忠诚度向来令人羡慕。其他国家海军中的私人舰队……
  想要指望这些舰队能够不畏牺牲,忠诚不二,无疑是痴人说梦。
  私人舰队对指挥的服从性暂且不说,战斗力或高或低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些私人战船中,数目最多武力最强的,来自一个罗兰人十分熟悉的家族:
  海因里希家族。
  ……………………………………
  海因里希家族对于罗兰帝国的上流社会而言,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人们以种种代称来形容这个复杂的家族,“双头蛇”“群岛的守护毒蛇”……其中,有一个不那么贴切但某种程度上又十分精准的绰号,叫做“无地贵族”。
  与其他古老的姓氏相比,海因里希家族占有的领土面积十分狭小,既没有肥沃的平原也没有丰饶的森林,细细碎碎分布在帝国曲折的海岸线上。十一到十三世纪的时候,人们对荒芜的沙滩和礁石远没有后来那么重视,唯独这个谨慎且精于计算的家族始终牢牢地把目光放到了这些地区,不顾世人的讥讽和嘲笑,采取各种或合法或卑鄙的手段,将一块又一块狭窄又荒冷的沿海领土紧紧地攥在手心。
  经过数百年,这些港口在海因里希家族的世代经营之下,逐渐生机蓬发。
  没有海因里希家族,罗兰帝国繁荣的海上贸易业还要向后推迟很长时间,才能真正成型。
  等到进入十五世纪,造船技术与航海技术迅速飞跃的时候守着原野的贵族们就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过去屡屡被讥讽的“无地贵族”迅速地占据了帝国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位置。大海成了另外一片黄金牧场,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这片新的天地。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海因里希家族已经成为盘踞群岛的毒蛇。
  他们就像冒险故事里描述的看守宝藏的毒蛇一样,以冰冷的竖瞳,致命的毒液对付外来竞争者。人们惊愕地发现,此时海因里希家族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葡萄酒、羊毛、矿石、木板、香料等进出口贸易的产业后。
  他们成了帝国海上贸易最大的垄断者。
  某种程度上,在参与政变,海因里希还能继续担任帝国的国务大臣,位同首相,也能证明这个家族的雄厚实力。
  然而另外一方面,海因里希家族还以它的种种近乎邪恶的传言而闻名于世。
  他们从不吝啬以最无耻的手段排挤政敌,家族之中毫无温情可言,却又维持着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团结。简直就像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蛇群,以至于它的敌人想要针对其中某个的时候,不得不掂量迎接整个蛇群的后果。
  外人很难窥视到这个家族的内里,只能为它的种种不可思议而惊叹。
  海因里希家族自有其运转的特殊方式,一种极为古老的制度:他们保留了九世纪以来的氏族内部民主决议制,使它与家主制并行。
  在平时,家族的事务取决于家主,但在关乎整个家族未来命运的重要事件上,则执行民主决议,通过秘密会议对此进行表决。一旦表决结果得出,所有族人都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通过这种方式,族中的每个人保持一致,从而使蛇群凝聚成只有一个意志的整体,宛若神话传说中,诡异可怖能够聚集起成千上万细小毒蛇,最后庞大到能够吞噬日月的双头古蛇。
  会议的表决一旦做出,在它的决议面前,家主便只是个执行群蛇意志的领袖。
  秘密会客室的蜡烛点燃。
  树枝形烛台的光并不够明亮,房间笼罩在一种沉凝的气氛里,或年轻或苍老的人穿着古典长袍依次落坐,双头蛇的刺绣游走在他们的领口、衣袖和衣摆上。每个人的脸在蜡烛摇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堆叠在所有人桌上的,是厚厚的情报。
  关于新市场埃尔米亚,关于海军和被女王招揽的海盗们,也关于东伯利克商人事件。
  这些资料乍一看好像毫无关联,事实上却指向了与海因里希家族密切相关的一件事:
  垄断。
  没有人说话,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在各自思考着,明暗不定的光线就好似他们的心情。别人只看到海因里希家族的强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今的海因里希家族正面临一个怎样的处境。
  海因里希家族虽然古老,但在一开始,它只是诸多贵族中不起眼的一个,替王室从事商业谋生,人们多报以轻蔑。最初的先祖选择海岸线的土地作为家族的立足之地,未尝不是无奈之举。
  没有广阔的土地,就无法像其他封建贵族一样,拥有众多扈从骑士,港口和垄断就是家族的命脉。
  失去它,双头蛇家族就会迅速跌入尘埃。
  现在,他们精心营造的毒蛇巢穴,正面临着来势汹汹的挑战。
  “开始吧。”
  海因里希移过蜡烛,没有起伏地说。
  在他的背后是盘旋双头蛇浮雕的立柱,柱子上雕刻着家族的箴言:
  利益至上。
  火光和立柱在海因里希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
  御前会议结束了。
  官员们依次退出了奥尔西斯的书房,脸上各带忧色。
  比起罗兰女王,鲁特皇帝奥尔西斯亲征受到的劝阻只会更多不会更少。但也正如阿比盖尔无法劝阻阿黛尔一样,只要奥尔西斯的朝臣不希望人们从此提及鲁特皇帝就以“比女人更怯懦的胆小鬼”称之,最后只能缄口。
  莱斯特公爵忍不住抱怨:“到底是谁将那些东西给了约翰六世,我可不信那家伙有那么长的手臂。”
  “除了我那位亲爱的兄弟,还能有谁呢?”奥尔西斯一边拆阅信件,一边随意地说,“他向来在这些事上无所不能,不是吗?”
  莱斯特公爵苦笑着耸了耸肩。
  “真令人苦恼啊,”奥尔西斯感慨,“我还记得阿瑟小时候明明像女孩子一样安静。”
  莱斯特公爵的眉毛微不可觉地抽了一下。
  ——正常的女孩子可不会像他那样面带微笑地解剖漂亮的小鸟。
  他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王太后不喜欢她的小儿子,认为他打小就古怪,如果不是为了避免鲁特王室出现与恶魔有染的传闻,她恐怕会让一打的教士天天绕着阿瑟亲王泼圣水。她严厉地命令宫人将太子与幼弟分隔开,谨慎地防止不正常的次子影响到她注定成为帝国主人的长子。
  奥尔西斯小时候和阿瑟亲王就如同生活在同一个宫廷中的陌生人。
  “莱斯特,你小时候和阿瑟相处的时间要比我多,你觉得阿瑟到底是什么时候忽然就长歪了?”
  莱斯特公爵耸了耸肩:“那都是六岁的事了,陛下。”
  奥尔西斯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继续处理亲征需要做的准备。
  莱斯特公爵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事,便起身辞退了。
  奥尔西斯抬头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
  太阳光透过玫瑰窗,落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上,那双颜色浅淡的银灰色眼眸呈现出冷兵器的金属质感。他不紧不慢地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搁笔从一叠信中精准地抽出其中一封。
  信封的火漆口加盖着十字剑与玫瑰的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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