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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_分卷阅读_122

  两人循声望去,桑罗山正向端着酒向他们而来:“不若也让我尝一尝?”
  第147章 一品豆腐
  在高溪午还未回神之际, 钟应忱早已翻手将手中那杯酒饮尽。
  高溪午因为他那一巴掌,早将桑罗山恨到心坎里,这会见他过来, 便歪过身来, 语气不善:“怎么, 桑公子红鞋里的酒未喝尽兴,又找上别桌来了?”
  他声音不大, 只有旁坐的两三人听着,都嗤得笑起来。
  桑罗山一向高傲, 偏之前那桩风流事传得满镇皆知, 只是倒无人在“说来,钟某此酒与桑兄手中并无不同,”他站起身, 却又携过一只大杯来:“只是, 既有此盛情,某又何惜这杯中酒。”
  钟应忱执壶斟酒在杯, 酒酿汩汩而入其中, 激起一阵浓烈酒香,闻来香醇欲醉。
  桑罗山目光在杯中酒打量片刻, 夹着些不易察觉的讥讽:“并无不同?”
  “确然。”钟应忱十分坦然:“请!”
  现时座中人酒酣耳热之际,虽无醉意,却也放开了行迹,见桑罗山接了这大杯, 都喝起彩来:“好个酒中仙!饮了饮了!”
  便是桑罗山知晓钟应忱故意为之,却也不得不认下, 好在这酒方才尝过,只是辅兴, 倒是难醉,便执杯团团敬了一回,仰头满饮。
  只等杯中酒冲而入喉的一刹那,他心忽然往下一坠,便知要糟。
  味道颜色虽相似,可这酒比他原先壶中所呈的,要烈多了。
  等他意识到时,这一杯酒早就喝了干净,桑罗山微微一晃,只觉周围叫好声都离他远了许多。
  高溪午看着钟应忱手中:“你这壶…”
  “做了手脚。”
  钟应忱不知在哪里一按,又给高溪午倒了一杯梅子饮:“专待不速之客。”
  这会已有人觉出桑罗山不对了,便命使女上了解酒石,高溪午啧啧道:“这酒甜得似水一般,也能饮醉了?就这样的,还想与小爷喝酒?”
  钟应忱晃晃杯子,心里头有了些许猜测。
  菜已上了大半,桌边一人便指着其中才端上的一品菜道:“这景,却是豆腐上搭作的?一盘菜便吃块豆腐不成?”
  一侧同伴也看了一眼,笑道:“这菜却是取了个巧宗,从别处拿来的菜式罢?我在姚家也吃过,却让这池家偷拿了去,。”
  他一壁说,一壁拿筷子挑开那豆腐:“这能吃的,却在豆腐里头,八珍齐备。”
  挑了两下,却没找见豆腐盖的缝隙,他咦了一声,还要再挑,却见高溪午早便一勺子将其中一扇豆腐整个挖了去,哼笑道:“天下相似的菜式却多了,自己眼界浅倒要怪旁人偷拿。”
  这菜确是脱胎于姚家斗菜时呈上的一品豆腐,可池小秋将这菜一说,薛师傅便明了了:“想是他家也有从京里来的大师傅,这菜还是盛天楼做得最佳。”
  池小秋却道:“我却想了个新法儿,许是能托得起方才忱哥画出的那道景。”
  将特殊制成的豆腐搅得粉碎,做成豆腐茸,鸡子打破独留蛋清,一点猪油,数种调料,尽数加入其中搅拌均匀,原本在豆腐盒中的八珍换了其中几味,虾子、干贝、蟹黄能增河海鲜味,蘑菇、青豆、笋丁能添山林清气,余者如鸡肉等能丰其口感,最后切作扇形,点出西青山之景,浇上一层半透芡汁,十分好看。1高溪午本是他们不屑之人,这会反倒被他嘲讽,说话那两人立刻变了脸色。
  “高兄倒是精于庖厨之道,我等才浅,却不知这羹为何唤作碧涧,这饭为何唤作玉井?”
  听闻高溪午这吊尾的举人,还是他家那姓谭的先生,不知押着背了多少题,才撞出的大运。不然,就他这从小时起,北桥人人皆知的顽劣名声,如何能入得文和宴,同他们坐在一席?
  他二人有意让高溪午难堪,将声音放得极大,却见高溪午一笑,好皮囊立刻占了上风:“请问年兄,这饭中有何物?羹中有何物?”
  已经有周遭眼光被吸引过来,那二人不得不答:“饭中有藕丁莲泥,羹里是香芹茎叶。”
  “那便是了,曾有诗云:‘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自然称得上玉井饭,”高溪午话里谦逊,脸上的神色可丝毫看不出来:“若是这诗有些偏僻,杜子美曾有诗,香芹碧涧羹,现成的典,年兄竟不知此句?”2他当才只那一问,这两人已知不好,现在立在那里,不好说知道,也不好说不知道,脸色涨红,不知如何解围。
  高溪午心里大快,他虽不会读正经书,偏旁杂书却是从小爱看的,难道连几句诗都不晓得。
  他们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个饭菜名可是他一时手痒拟出来的。
  不然此刻端出来的,便是实实在在的香稻米饭了。
  高溪午快意未解,便已有人又问了:“既如此,为何这汤,却要唤作冰壶珍?”
  高溪午立刻傻了眼。
  这题目他没背过啊!
  他忙拿眼扫旁边的钟应忱,却见他不知何时出去,又不知滞于何地,根本不在阁内。
  他这有些愣怔的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立时响起轻笑声,更兼方才问话的人又含笑说了句:“想来高兄博学强记,不至不知这典故。”
  “原是唐时苏公,醉酒雪夜,渴饮齑汤之事,想是不过借了这冰壶先生的名头,喻汤之珍美。”3高溪午这话解得磕磕巴巴,还连咳了两声,为的就是看钟应忱塞与他的条子。
  不管如何,典故也算是解出来了,连着两人碰了钉子,便再没人给高溪午找这不自在。县丞同主簿一起,说是闲聊,实则考校,便将大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其中一个正在赋文的举子身上。
  “你从哪里过来的?怎么知道有人要问这个?”
  高溪午差一点丢了大脸,气哼哼的。
  “方才小齐哥正在堂上,同我说的。”
  他这么一说,高溪午便坐实了刚才的猜测:“啧啧啧,才这么一会,还得去看看…”
  “若不去看时,哪有给你写字的炭笔?”钟应忱的脸皮,在高溪午时常磋磨下,一天比一天厚,竟连红也没红。
  这台榭是建在山石之上,后面正连着山路,若是在园子别处另辟一处厨房,等再从绕了路上阶送到这里来,早便凉了,且路还残余着积雪,更是湿滑,少不得就打了几盘菜,徒增扫兴。
  因此池小秋早便在后面山路不远处寻了几个空屋子,临时改作厨房,这头出那头端,十分便宜。
  一个时辰前方才分路而走,却似乎已过了许久,钟应忱并不觉得自个是个黏糊性子,等脚自己寻到厨灶前,才恍然这趁着宴半而溜的人正是自己。
  池小秋好容易歇了一会,见他时十分惊诧:“你来做什么?不是再过半个时辰便要散了?”
  钟应忱未及反应过来,两个字便脱口而出:“看你。”
  他说这话时旁边还有厨下伙计厨子,听了这话轰得一起笑了,池小秋不由赧然,推他出去:“这儿太乱,有什么好看的。”
  钟应忱却趁机捉了她的手,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多留片刻,情急之下忽想起方才事,便问:“我那子母壶中的酒,你给换了?”
  “换了!”池小秋应得利落,她睁大眼睛振振有词:“那酒要用时,必定有人捉了你不放,这样使绊子,便让他喝得尽兴些!”
  她下了结论:“醉倒最好!”
  钟应忱觉得自己最近愈发奇怪,池小秋就这么一句话一个笑一个神情,竟也能让他失魂落魄,不自觉反复咂摸出甜来。
  “你莫要再笑了!”高溪午说话他却听不见,只自己低头含笑,不知在想什么,无奈只能用胳膊肘捣他道:“老太爷在与你说话!”
  钟应忱蓦得醒神,正对上县丞疑惑神色,待凝神细听,才知他在问些什么。
  “钟世侄,你家中可有婚配?”
  他还未答言,却听见右侧有人挥袖站起,大笑道:“老太爷这话问得好,解元郎虽是未结鸳盟,也未必衾寒枕冷,这主宴的池家小娘子,正是他红粉知己呢!”
  桑罗山这话却明显是醉话,只是这样的风流韵事,要在别处听见,还可调侃一二,于这样场合说出却有些尴尬。
  众人都只顾看县丞脸色,却不妨,堂上忽响起一道声音,挟着盛怒而来。
  “住口!”
  随声望去,众人不由慎而噤声。
  钟应忱在外时,一向谦逊知礼,从容不迫,连变色都少有,这会望向桑罗山时,竟面罩寒霜,瞋目切齿,一字字道:“池家小娘子,正是我钟家未过门的主母,你却是何人,在此胡吣!”
  惯而温和的人发起怒来,竟也让人心惊,众人愣了愣,面面相觑,有人便去攀他臂膀,试图息事宁人,劝道:“醉了,都醉了。”
  钟应忱却甩开他,冷笑道:“私论旁人檐下事,便是这大家子吃酒的规矩?我娘子何辜,要受此污名?”
  第148章 席间纷争
  “东家、东家同人在席上骂起来了!”
  “啊?”池小秋方把多余的盘盏都收拾好, 灶上正煨着最后一道汤品,她才能松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谁骂起来了?”
  “咱们东家, 可骂得凶哩!”
  “你是说钟哥?”
  这店里, 除了她便只剩下钟应忱一个, 可让人称作东家,她又问了一遍, 确信自己没听错了,也顾不上别的, 将腰上围裙一摘。
  “李大哥, 盯紧了灶上,再过半炷香就撤掉最上面两根柴,换小火再熬半炷香就起锅。”
  她一急, 说话就像往外滚豆子, 一股脑砸下来,还没等人有个应答就不见了踪影。
  她急急忙忙往外赶, 心里愈加不安。
  他那性子池小秋再清楚不过, 要说心里头的主意,一眨眼便能转出十几个, 可最不耐烦同人争什么口角,便出言也是软刀子,哪里能谈得上一个骂字。上回见他多争嚷几句,还是云桥上遇见咄咄逼人的涂大郎, 可那是个混人,又提前有过算计, 总不会吃亏。
  今日这宴席池小秋提前许久就听他提过,都是柳安镇有头脸的人物, 于钟应忱而言,同年同案同门,便是日后仕途场上最易结的人脉,好端端如何能起纷争。
  她才走至阁口,便听里面果真闹纷纷的,有人在劝,有人在挡,其中最熟悉的一道声音,带着令人全然陌生的盛怒,在一片杂乱中异常明晰。
  “若果真如桑公子所说,不必顾及道义,也自可枉顾生死,便是火烧燎了屋舍,无辜者被卖作菜人,也需得死守着你口中的礼,默然旁顾,不闻不问,才算得大贤?”
  钟应忱语气中讥刺满满,蔑然道:“这般大贤,于钟某看来,狗屁不如!”
  此言一出,便于阁榭之外,池小秋都能觉出席间尴尬沉默的气氛。
  满席默然,只有钟应忱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每一个问句都像投出的箭矢直直投射出去。
  “你若口口声声言礼,池家与你何干,你在此空谈大义,搬弄是非,便合礼仪?!
  “满腹文章不事圣贤辞藻,倒将头探于姑娘阁中,窥人如街头长舌妇,便合礼仪?!”
  “不顾场合,嚼人私事,捕风捉影,泼人脏水,便合礼仪?”
  钟应忱连连冷笑:“不巧,这些事,便是钟某这等桑公子口中无礼之人,也是不屑为之!也不知能做出这等不合礼仪之事的,不是是腐儒,便是竖子!”
  “够了,够了,”高溪午悄扯他衣服。
  他从不知钟应忱还是这样牙尖嘴利之人,先时还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见他竟无收敛,桑罗山醉酒肆无忌惮,他竟也层层回击。眼看堂上县丞主簿频频侧目示意无果后,脸色渐渐难看,他便也觉得,这事再揪扯下去,钟应忱就再难下台。
  “姓桑的醉了,你也醉了?打不过堵在街头打上一顿便罢,在这里争什么闲气!”
  高溪午使劲给他使眼色,县丞趁着这难得能插进话的缝隙,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了,本是桑罗山无端醉酒言辞无状,你也不必在此时计较。都归座,待他酒醒后,着他往你府上赔罪便可。”
  桑罗山嘴里还挣扎要说些什么,早让识眼色的,半拖半抱弄出席间了。
  钟应忱让高溪午强扯转了身,他垂头沉默片刻,俯身深揖:“学生言辞亦有无礼处,罚也无怨,只是——”
  他昂首而立,带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错认的认真:“只是我娘子幼时逢变,家财父母皆没,可便是流离孤苦饥饱无凭时,也不曾弃我于不顾,学生亦是孑然一身,所幸苍天不曾薄待,得此良缘。夫妇一体,同心结缘,谁若是凭空指点她,便是执利刃伤我,再没有安然而待的道理!”
  他斩钉截铁一段话,同平时所示人的周全处事之风大异,又偏偏郑重其事到让人无法相驳,又不忍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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