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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_分卷阅读_105

  再一道雷在天空炸起,俞静之叹了口气。
  心里也难受极了,做母亲的人自己先耐不住,重新蹬上那双已经泡了泥汤的鞋,都迈出门了又掉头回来,抓起周遥那件外套……
  那晚,小周同学躺在自己床上沉浸音乐,听瞿嘉给他唱那些老歌。
  老周同志就在书房看书、喝咖啡。
  爷儿俩都把“哗哗”的雨声当成背景音,都有点儿犯木,没意识到周遥他妈下楼去哪了。
  瞿嘉那个傍晚是从地铁站出来,在出站口的报刊亭打了公用电话,然后一路飞奔到周遥家楼下。
  本来拿了把伞,出站的时候一愣神,发觉自己蠢到把雨伞落在地铁车厢里了。
  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记性都锈住了,被一根线牵着,就特别想见他的遥遥一面。变天了,下雨了……两人之间,在校外无人处心惊胆战地拥抱一下,讲几句话,亲一下,都已经是很奢侈的交流。
  身旁许多车辆飞驰而过,遇见行人也不减速,泥水疯狂地溅在他腿上,身上,甚至脸上。大雨浇面让他视线模糊,意识却从未如此清醒。
  去找过唐铮了,但唐铮已经不在家里住,据说就此离家独立生活,在外面打工挣钱了。
  想要浪子回头又怎样?改过自新了又怎样?从一开始就没人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唐铮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配不上。
  而你瞿嘉也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你恐怕从一开始,就也配不上。
  配不上又怎样?
  就是喜欢了。
  已经喜欢了这么久,喜欢遥遥,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甘心吗?要放手吗?
  绝不甘心,瞿嘉就不想放弃,无论如何没想要对周遥放手。
  但他也会害怕,内心偶尔会被深刻的恐惧所压迫,被隐藏在深处的强烈自卑感所吞没,透不过气来。
  等了好久等不来人,急得他又折返回去,在滂沱的大雨中寻找公用电话,终于在路边找见个电话亭,翻出几个硬币,又呼了一通,让周遥出来。
  但出来的人不是遥遥。
  俞静之也是遍身湿透,本来穿着一件雨披下楼,手里还举着雨伞,全副武装从头到脚。可是这种大暴雨,你顶着个塑料大棚出来也没用啊,一见天光全湿了。
  雨披的透明帽子被吹得风中凌乱,湿头发横七竖八贴在脸上,也是狼狈透了。俞静之抬头四下一找,两人视线在刹那间相对。
  瞿嘉站在一棵大树底下,脸上全是水,顺着眉骨和鬓角往下流淌。
  他看着周遥的妈妈,然后闭上眼,让雨水顺着眼睫毛“哗”得冲下来了,那时就感觉倾盆的冷水兜头盖脸浇下……他和周遥之间,算是完蛋了吧。
  俞静之慢慢走过来:“哎?”
  瞿嘉对周遥妈妈摇摇头,不必说了,后退几步,踩着水,掉头想要离开。
  俞静之也着急,差点儿一脚崴水坑里,喊了一声:“瞿嘉!!”
  这孩子,是被吓坏了吧。
  俞静之走过来,伸手先递上周遥那件防水外套,雨中说话是用喊的:“你先穿上!……把雨衣穿上再说!”
  瞿嘉:“……”
  俞静之喊道:“这是多大的雨,你就这么出来了?你妈妈得多担心你……遥遥的雨衣,先穿上再说话!”
  瞿嘉被罩上雨衣,虽说也不怎么挡事儿,至少脑袋不会再被雨水疯狂地浇灌了。
  俞静之凑近一步:“周遥在家复习功课,不出来了。气象预报说有雷暴,你站在树底下很不安全,你也赶快回家吧。”
  瞿嘉点了下头,又摇摇头,嘴唇人中位置也全是水。
  俞静之是真怕这脾气倔的小子,今晚儿没准要在她家楼底下,站岗站一宿,怎么办啊?瞿嘉还真干得出来。
  瞿嘉突然开口,声音清晰穿透瓢泼的雨帘:“唐铮被学校开除的事,您都知道。”
  “我……”俞静之望着人,也很不好受,坦率地点头,“我都知道。”
  已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什么,瞿嘉眼底浮现一层水光,昂起下巴,赌上他的全副尊严和骄傲问周遥的妈妈:“下一个要开除的是我吗?”
  第73章 滂沱
  下一个要开除的是我吗?
  瞿嘉说出这话, 一记炸雷就在那刻从天而降, 好像就劈在头顶这片树盖之上, “咔”一声烈响,再冷硬的外壳也被劈开了, 剥出滚烫又柔软脆弱的真心。
  大树疯狂摇晃,灵魂都能被震出回音。雨水也毫不留情打在俞静之的脸上身上,让每人都无比清醒。
  “说什么呢你, 瞿嘉?”俞静之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 摇头,“不会,不会!”
  一摇头, 水珠四溅直接甩到瞿嘉脸上,让瞿嘉确认了周遥妈妈确实是在摇头,不是点头。瓢泼大雨中,两人都被浇成湿透。
  “没人想要开除你, 不会的!”俞静之也在下保证似的, 抹掉唇边的雨水,唇上还残留熟悉的唇膏颜色。
  瞿嘉大口大口地喘息,憋了一路的这口气终于喘上来了,也可委屈了。
  那一刻的倔强表情, 相当悲壮,好像天上下的不是雨点子,下的都是刀, 砸得他发抖,强忍周身的疼痛。
  “我们不会,我们家就不会,我和遥遥他爸肯定不会那样做的……”对某些事也是心存看法,肺腑之言才能在此时脱口而出,俞静之一遍一遍地向瞿嘉重复,试着好言安慰,瞧把这小子吓得,脸色儿都不对了啊。
  瞿嘉披着周遥的厚外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抖得像雨中一只离群瑟缩的鹌鹑,甭提多么丢脸。
  周遥的妈妈好像也没嫌他狼狈丢脸。
  因为俞静之现在也像一只落了汤的母鸡,张开翅膀还想护住这只鹌鹑。她往四面一看:“这雨也不停,咱俩不能站在这里,树底下太危险了!你,你跟我走!”
  不方便回家,俩人沿着大街蹚水,艰难地蹚了两步,实在走不动,放眼四周就是一片汪洋。他们两个,都在水的中央。
  俞静之伸手,想要给瞿嘉打一辆车。
  一伸手就是一片雨水浇过来,浇得她往边上一歪。
  瞿嘉紧闭嘴唇一言不发,但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周遥妈妈。
  被雷雨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时候突然有个人愿意撑你一下,顿时发觉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路更加稳当,一个人能被风刮起来刮到马路对面儿去。
  俩人很自觉地摽在一起走路,胳膊肘套着胳膊肘,也说不清是谁撑扶着谁。
  大街上就没剩下几辆出租车了,都疾驰着往家赶。许多车辆打着雨刷无情地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好像带着脸色,甩给他们一片轻贱的泥水……路好难走啊。
  两人在冰冷的雨中站了很久,疲惫地喘息,任雨水浇下,互相看着对方。
  这条路你还要往前走吗?
  走。
  还是要硬着头皮蹚着泥浆,继续走下去。
  瞿嘉终于忍不住喊道:“别打车了,您回去吧,我走了!”
  “不行,”俞静之喊,“这就没法走路,地上那么多水,你掉井盖下面呢?有电线触电呢?不行!”
  瞿嘉皱眉也喊:“我就不会掉到井盖里么!”
  周遥那个小笨蛋才能走路掉沟里去。我们这样儿的从来都是在雨中蹚水走路,谁没事儿打出租车,那么贵的。
  不互相喊都听不清,俩人张着嘴大声讲话,看着对方似模糊其实非常清晰的脸,水就在脸上肆意横流……
  俞静之是很固执又凡事喜欢拿主意的,执意就要送。好不容易截住远处来的一辆闪灯的出租,从身后冲出来一男一女,愣是把那辆车给“截胡”了。
  瞿嘉眼锋一横,正没处撒气呢,立刻就爆了:“我们拦的车!”
  那男的说:“谁让你们慢啊,我们先到的!”
  瞿嘉说:“我们先拦的,你快你就能抢啊?”
  这脾气,和周遥是太“互补”了,果然一家水米养出一家人……俞静之赶紧拦住:“算了算了,他们急让他们先走。”
  “不是您拦的车吗,都淋这么半天了,”瞿嘉说,“走。”
  瞿嘉上去就把人拱开,把车门一堵:“就我们先走。”
  瞿嘉另一手还扶着周遥妈没撒开,抬头望了一眼。俞静之只是微一迟疑,紧跟一步迈进出租车后座,回头对瞿嘉说:“附近有喝茶的地方吗?冷饮店呢?……你和遥遥平时都去哪种地方坐?”
  这两个人,当晚就是在周遥家附近的“仙踪林”里,坐了一个小时。
  “仙踪林”这种店开在京城里,专门招待像周遥潘飞这一类,爱赶时髦又很会花钱的学生。俞静之没来过是觉着自己岁数大了,一个老阿姨坐在这童话世界绿野仙踪装修风格的店里,挺幼稚的。瞿嘉肯定不来是嫌贵,一杯花式奶茶就二三十块钱,多喝两杯水够他买一双旅游鞋了。
  两人在角落对桌坐着,座位和地上都坐出几滩水迹。
  “别喝凉的,对你身体不好。”俞静之迅速就把点菜单抽走,在饭桌上一向就是负责点单的。于是点了一大壶热的花果茶,还有蛋糕甜品,让对桌这只滋毛儿滴水还瑟瑟发抖的“鹌鹑”终于缓过来。
  这不是冻的,孩子可能真就是……吓坏了吧……
  瞿嘉两次抬眼瞟向大厅,那里悬挂着一个绿意盎然的浪漫的双人吊椅,被一对情侣占了,不停地摇晃椅子。
  俞静之也回头看了一眼,笃定地说:“你和遥遥也坐过那个椅子。”
  瞿嘉不说话。
  什么都坐过,也做过。
  俩人坐到店里反而没太多话说,最要紧那几句已经淋着滂沱大雨在大街上说了。
  互相打量,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那种感觉挺别扭的,就是很熟悉的两位陌生人。
  自从俩野小子在机床厂大院里瞎玩,遥遥被蒸汽锅炉烫了脖子而俞静之打电话去向瞿连娣道谢又送水果,两家就有了交集,这么多年过去了啊。互相都已经知根知底,还能说什么?
  唐铮被开除那事,俞静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叶晓白家里当然不会主动宣扬,但以俞教授细察入微的心思,边边角角各路信息一凑,猜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社会经验可比周遥丰富多了。
  人与人之间,处事的态度方式太不一样。她俞教授以前也往学校跑过,也去找过老师和校领导的麻烦,但那是因为周遥踢球受伤了她担心,是为她儿子在学业和球队训练之间艰难地寻求平衡,是为了孩子们能更好;叶晓白家长显然也找过校领导交涉大事,是因女儿在校园里谈了对象,而且谈了这样一个令人完全无法接受、不能容忍、感到羞辱的对象,因而震惊震怒。
  后来的情势急转直下。
  在成年人世界里握有能力和权力的家庭,对付学校里一个混混学生,就像把石头子一脚碾碎成渣碾进泥土里那样容易,可以让警车停在朝阳一中的校门口,在课间操时分进去抓人。
  俞静之那时回家后,对老周同志八卦:“他们家叶晓白,在学校里谈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那个男孩子,可能不是太……总之和咱们遥遥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叶晓白他们家坚决不能同意,想想都知道有多么愤怒。”俞静之说。
  “然后呢,那怎么办?给拆散了?”老周同志当然要问。
  “不止。”俞静之看着她丈夫,“他们把那男孩抓了,拘留了十天,然后从学校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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