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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福宁殿)_分卷阅读_123

  “你是个大废物!孙竹清就是个小废物!废物活该被人带走!”
  “父亲!”孙沣不满。
  孙博勋再踹他几脚,踹着踹着便浑身没劲,眼看着要往下瘫,他的心腹赶紧上前扶住他。
  孙博勋难得眼中现出一些老泪,他靠在心腹身上,望着地上的孙沣,喃喃道:“天要亡我孙家啊!天要亡我孙家!出了这么些不肖子孙!”
  “父亲何以这么说我们家?!”
  孙博勋伸手再指他,却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阵阵抖,终究扶着心腹的手蹒跚而出。
  他的心腹叹道:“伯爷,事情还未到那一步。”
  “是我不对,我当初就该毒哑孙竹蕴,亦或干脆杀了他。”
  “他是您的孙儿,您无法下狠手,这事本就不怪你。”
  “他当年亲眼见他娘死,他也知道我下药令他病弱,他一直恨我,恨孙家。如今被他逮着这个机会,终于离开,他怎不会报复?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他这个身份,就无人疑他!”
  “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
  “赵宗宁还是郡主时,郡主府便似铜墙铁壁,如今已是公主,我们如何能进去杀人?!”
  “伯爷……”
  “我已老,早已断了念想,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宫里头,珑娘怨我恨我一辈子,到了我这个岁数,只愿她能平安老去。赵琮虽心思极深,哄骗了我们这些年,却也有致命伤,他心软,且念旧情。他刚被抱进宫时,珑娘待他很好。只要珑娘不做错事,赵琮自会留她一条命,还给她一世富贵荣华。可如今——你也知道,当年先帝并不属意珑娘做继皇后,属意的是安贵妃,是王姑姑……若王姑姑知道她丈夫与女儿的死因,她怎能不恨?”
  心腹再叹:“伯爷,其实大郎这事儿本就是因太后娘娘而起。”
  孙博勋苦笑:“你这大实话便是往我心里扎,是啊,终归是因人心不足,终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与其说怪她,不如说怪我!可我们孙家也是前朝世家,不比赵家差,一起打的江山,何以落到他们手上?祖宗有命,我又何敢不从?”
  “伯爷……”
  孙博勋叹气:“如今便是行一步看一步罢了。珑娘进宫太早,后宫教会她野心,却忘记给足她心思。我愧对她,将她送进去,却未能保护好她。”
  孙家这一番对话无人知晓。
  便是赵琮也没那个本事知道,他没有读心术,更没有千里眼与顺风耳,孙家的一些陈年旧事,他哪里能知道?再者孙家的这些事,涉及的不过是孙家之人的生死而已。
  一家之生死,与天地、江山相比,又算什么?
  孙博勋要保的是孙家一族。
  赵琮身后,却是整个王朝。
  赵琮这些日子除了忙朝政外,便是等信。
  赵世碂每日皆会给他写信,有时整一天都在船上,没法送信,便会等到第二日停靠码头再送回,这个时候两封信便会一同到。
  赵琮每天都要将信读上许多遍。
  赵世碂有时会给他讲岸边风景,有时则给他画船舷上停靠的水鸟。终于到楚州的那一日,他甚至给他寄来一块石头,是赵世碂在海边捡的。
  其实是块有些普通的石头,青蓝色,上头有一道白边。
  但在赵琮眼中,那却比任何一块玉石皆要珍贵。恰好他也从私库中翻出来一块好玉,他在上头刻了字,刻了“小十一”三个字。虽说赵世碂已长大,他甚至已经甚少这般叫称呼他,赵琮还是最喜爱这三个字。
  染陶也帮他打了络子,等小十一回来,他便给他,赵世碂得每天都挂在腰间才行。
  这会儿,他将这块石头与那块玉放到一起。
  染陶笑:“陛下,这两样放一处,会碎的。”
  赵琮将石头与玉分别用丝布包起来,再放到一处,他回头笑:“这样便不会碎。”
  染陶一愣。
  陛下十岁便登基,十六岁亲政,向来俯视众人。他们常常忘记,原来他们陛下真的才二十一岁,真的还很年轻。
  陛下面上的笑向来也是温润而恰好的,此时这样的笑容,莫名令染陶想起那刚熬好的澄黄色的糖,香甜得很。
  赵琮笑完便转身回去,将东西置好。
  染陶则也露出浅淡笑容,果然只要小郎君在,陛下就能展笑颜。哪怕是远方寄来的信件,送来的石头,都能如此。
  赵琮等信已成习惯。
  偏偏赵世碂到楚州后,再没信来,他面上的笑容又没了。没有音信,他便不知赵世碂还好不好,他甚至担忧赵世碂是不是乍到南方,水土不服而生病?想罢他又笑自己,赵世碂可在杭州生活过五年。
  这样独自困扰了几日,总算又有音信来。
  只是这一回来的不是赵世碂的私人信件,来的是萧棠传的信,信上共说了三件事。
  盐城监的盐民因盐籍更改一事,不满且集结起来与场官对抗。
  赵世碂杀了一位盐民,引起众怒。
  一个叫作杨渊的盐税司,死了,死因在查,却牵扯进了当地半数的官员。
  萧棠信上写得格外简单,可往往越简单的语句,才越能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赵琮这颗心便再也放不下。
  他担忧盐籍更改之事,这是他深思熟虑了几年,与各位官员商议许久的事,万不能还未开始试验,便要因此而废。
  他担忧赵世碂。
  小十一在他面前乖巧,但由当年因他落水便在宝慈殿杀人,便能看出他其实是个性子十分刚烈的人。他决不相信小十一胡乱杀人,小十一即便真的杀了盐民,也定有原因。
  但是旁人只会以为他暴戾。
  赵琮现在只觉得幸亏还没给小十一官位,否则定要被参!
  赵琮背手在室内思虑许久,回身对福禄、染陶道:“去收拾东西。”
  “陛下?”
  “明日出发,去淮南。”
  第105章 此时是初春,再也不是当年的寒冬。
  赵琮自出生以来, 头一回将出东京城。
  他定下后, 一面吩咐染陶去收拾箱笼,一面令福禄去召钱商、杜誉等人进宫。
  钱商等人自然是极力反对, 毕竟陛下的身子并不是十分好, 万一出去一趟, 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杜誉极力苦劝:“陛下!此事虽急,却万不必您亲自去, 您若担忧, 臣愿去一趟!”
  “正是如此,或派闻侍郎去, 他曾在淮南东路任转运使, 对那一片熟悉得很。”钱商附和。其他官员也各有劝说。
  赵琮却打定主意定要亲自去一趟, 他到此处二十一年,虽已是皇帝,却从未真正看过这片江山。谁又知道再过几年他的身子当如何?说不得哪天,他这个身子, 便要一命呜呼。与其再等, 不如现在就去, 他早想去看一眼他的江山。
  再者,食盐当真十分重要,往后若打起仗来,万一稍处劣势,边境军队的物资还得靠食盐的“折中”。这更是他头一回针对百姓做出改革之措,定要出效果。他不愿看到民与guan之间是这样的对立状态, 他非得亲自去看一眼。
  除了这些理由,便是他十分担心小十一。
  小十一再聪明有心机,到底是头一回领差事,他怕小十一因这回的事,往后被人小瞧了去,更怕小十一受打击。小十一才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时,万不能受打击。
  赵琮下定决心的事,谁劝也没用。
  他道:“朕大约去一月,这些日子,钱卿与杜卿代朕理事,朕的御宝共有三枚,皆在书房内,福禄留守。若有大事,已来不及向朕传信禀报,你们需同宝宁公主商议,三方都认同便可用印。”
  众人无法,只得应“是”。
  赵琮见过官员,又在福宁殿与赵宗宁交代一番。
  赵宗宁皱眉:“哥哥的身子,怎能长久坐船?”
  “无碍。”
  “哥哥——”
  “不必劝朕,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今日在崇政殿,为了说动那些大臣,可费了好一番口舌,你可让哥哥歇歇。”
  “哥哥!”赵宗宁嗔道,“这回哥哥特意要两位相公还要与我商议,怕是朝中又有人要在背后说我。”
  “那你怕不怕?”
  “我自是不怕,我怕他们说哥哥!”
  “他们能说朕什么?”赵琮笑,“无非是说朕不顾礼制罢了。可是谁又规定女子不可参与政事?”
  赵宗宁叹气:“我知道哥哥的意思,可这路岂是那么好铺?要许多年,怕是才能修出一点儿来。”
  “可若是没人起这个头,连这许多年都没有。”
  赵宗宁点头:“哥哥放心吧,我会帮你盯着的,万不会让人趁你不在时使坏!我也会把握好度,轻易不管事儿的。”
  赵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庆幸,幸好还有妥帖的妹妹,否则他当真不敢轻易离开东京城。
  福禄留守,翌日,天未亮,宫中便驶出三辆四驾的马车。
  染陶陪赵琮坐在第一辆,第二辆是些宫女,第三辆摆放着箱笼与一应物什。其余的太监、侍卫均换了常服,骑在马上,护在车旁。
  车队直往汴河码头而去。
  到得码头,天才初亮,人并不多,上工的人也还没来,赵琮扶着染陶的手走下马车。倒是个好天气,河面上并无雾气,他回身看一眼,河面上的船只还不多,码头边倒停靠着不少尚在休息的。
  他不由便想起五年前,他当时站在此处,有些莫名的担忧,却也相信小十一当真晚上就将回来,谁能想到回来的是那样的噩耗。
  幸好赵世碂真的还能回来。
  正是三月,天还没大暖,晨时的码头边虽有些微凉意,倒也不是十分寒凉,他披一件薄薄的披风便好。他暗自伸出手,伸到披风外,有淡柔的春风拂过手面。
  他露出些微笑容,真好,此时是初春,再也不是当年的寒冬。
  福禄等送行的人跪在码头边,赵琮站在船头,望着码头愈来愈远。
  染陶站他身边,担忧问道:“陛下可有哪处不适?”
  赵琮摇头。他与水之间的羁绊很深,父母的死,他的死,他的重生,他所热爱的,他所惧怕的,皆与水脱不了关系。他也从不晕船,站在船头,嗅着三月天里,河面上独有的冷冽水气,他只觉得十分舒服。
  虽已习惯皇帝这个身份,但当真也会有无力的时刻,他到底也只是凡人。暂时的离开,他都不由生出一丝轻松感。况且他上辈子便是南方人,大约在如今的两浙路一代,这一回,隔了千年,他倒能回一趟老家。
  染陶再道:“陛下,进去吧,到底太阳还未出来,水面上凉。”
  赵琮不再拒绝,要想以后多一些这样出行的机会,他就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再想到几日之后便能见到小十一,赵琮面上露出笑容。
  他一掩披风,转身走入船舱,人与笑容皆掩于春日的妃色船帘内。
  赵世碂与萧棠一同来楚州,到楚州后,楚州的知州李志成招待得格外热情。萧棠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更别提那位魏郡王府的小郎君,五年前便有耳闻,如今这位小郎君归来,过了这么些日子,地方上也都已知道。
  李志成亲自带人去城外十里处接的他们,若是仅来萧棠一人,他自然不会亲去。萧棠也知道这是看在赵世碂的面子上,萧棠还揶揄他一回。他们二人同来的一路上,倒是颇为聊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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