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_分卷阅读_641
飞啊!
这一刻的余慈心中,没有利益冲突,没有敌我立场,有的仅仅是对所谓“终极”的好奇和向往。
他似乎看到了,活泼的鸟儿轻踩细枝,要借着那一点儿反弹的力量,扇动翅膀,向着无边无垠的天空飞去!
细枝下弯,下弯、下弯,然后弹……
断了!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神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运行了让人绝望的万分之一个刹那,然后,所发生的一切,就那么尖锐且冰冷地摆在眼前,不给人任何机会和希望。
断了!
量的积累,终于形成了质的变化——巨量的元气输送,一边倒的法则倾斜,使得本源之力在极致衍化的同时,超重了!
天地法则体系向下塌陷。
一切上下四方的概念都只是参照而言,但随着天地法则体系的扭曲,给人的感觉确实是向下——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球,重重砸在层层铺开的网上,虽然受到了承载力,却因为过于沉重,不可逆转地直坠到底。
原本稳固的“大网”撕扯、下陷、扭曲,所有依附在“大网”上的事物,都不可抗拒向下沉陷,并向中央聚集。
大殿之中,所有人能生出了向前扑跌的可怕感觉。
这不是错觉,而是现实。
而且,是直抵法则层面,是整个天地法则体系的惨烈现实。
“呵啊!”
余慈吐气开声,三方元气嗡嗡颤鸣,迥异于东华虚空的扭曲法则,勉强抗拒住强横的吸力,但他离得太近了,最终还是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撞上那团幽暗的焰光。
他有三方元气,其余人等可没这份儿待遇。
也在此时,余慈亲眼看到,挡在翟雀儿身前的龙殇,前半边身子的血肉,就像是被刮刀硬刮去一层,蓬声中,化为漫天血雾,直投向本源之力所在。
纯粹引力的话,作用于人的全身,不可能形成如此可怖的一幕,但问题是,正像余慈感应的那样,本源之力形成的引力,直抵法则层面,处在本源之力周围的天地法则,都要为它服务,都要为它控制,都要为它重新分解、组构。
如此形成的力量,绝不只是一种牵引,而是破坏了原有天地法则体系,包括体系中所有相关存在的消融、崩解之力。
所以,龙殇的重创,不是被“抽吸”,而是遭到了“融解”!
龙殇也是硬汉,虽是变生腋肘,几乎整张脸都给削去,破肌见骨,他却只发出一声闷哼,脑后紫日升腾,显然已经将“天无二日”神通催发到极致,硬是逆着整个东华虚空的势子,重重向后撞去。
在他身后的翟雀儿,纵有九鬼心铃护体,也是应声而飞,直给撞出殿外。
毫无疑问,在此期间,龙殇形成的真人界域一直在抗衡着大殿中的引力,所有的重压,都放在他身上,以至于翟雀儿刚刚飞出殿门,龙殇身上,便是筋骨咯吱喀嚓等怪音放出,便似被无形的巨掌分别揪着头和脚,发力一扭……
筋脉撕裂,骨茬透肌,血浆挤出,瞬间不成人形。
魔火轰声爆燃,将龙殇雄厚的魔功修为,尽化为燃料和养份,投入到本源之力中去。
余慈眼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挟着龙殇骨血精血的焰光投入,却连感叹的力气都没有。
每靠近本源之力一分,毁灭性的力量就是几十上百倍地递增,作为距离本源之力最近的人,余慈所承受的压力,恐怕只有一直“供养”本源之力变化的太阿魔含,才能相媲美。
太阿魔含是末法主级别的大能,和他相比,余慈的修为境界不值一提,能够坚持到现在,依靠的,仅仅就是三方元气罢了。
真界、承启天、永沦之地扭曲的元气和法则,自成一域,本源之力的毁灭性力量虽然也作用于其上,但面对这一块与东华虚空格格不入的独立区域,也不是那么好下口。
话又说回来,三方元气之中,毕竟还有“真界”一方,还与外界虚空存在着“联系”和“交换”,虽然这份联系被严重扭曲,以至于面目全非,就像是一个曲曲折折的小路,需要绕上几百上千个圈子,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要被困死在那里——被三方元气活生生闷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但这份联系,终究是实际存在的。外界的力量,或多或少,都要作用在上面。
只不过,之前相对“平缓”的环境,尚不足以对三方元气的扭曲结构形成冲击,曾经最接近的,是陆素华的灭元锤,而如今,由本源之力生发出来的毁灭性力量,比之灭元锤,爆发力或有不足,但论真实的杀伤,绝对要胜出一筹。
余慈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问题,超出了余慈的计算能力。事实上,从本源之力的衍化跨越界限,压垮了天地法则体系的那一刻起,他的脑子都还不是太清楚。
怎么就沉下来了?
在余慈的认识里,无论是佛宗、玄门,乃至于世间所有主流的修行理念中,修行的路途,就是一直向上、突破、拔升的过程。
所以,世间才有霞举飞升之说,而佛宗玄门,又都是以“天”、“上界”等等词汇,来描述境界、天宫、乐土等等。
与之同时,人们语及“佛祖”、“道尊”,总是用“超脱”来形容。所谓“出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之类……以描述那不染尘埃,不滞于物的超然之境。
余慈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发展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情形。
当元始魔主这样的存在,超越了天地法则体系的限度,并不是像鸟儿那样飞离枝头,超然物外,而是重重“下沉”,用更“贪婪”的表现,吞噬天地法则体系中的一切。
等到最后,又会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作为已知的站在所有修行者最顶端的元始魔主,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他们的将来,可这是什么样的未来啊?
余慈连真人境界都没登上去,现在考虑这种终极问题,似乎过早了些,可其他修士,就算是长生中人,又有几个拥有他这样高绝的视角,可以统观天地法则体系的终极变化?
看不清前路的人很可悲,过早发现前路的尽头,又该算什么呢?
余慈还注意到,时至如今,太阿魔含都没有抗拒,依然在“供奉”,维持着本源之力的衍化。
就算那是元始魔主的力量,可连龙殇都能反抗一下,太阿魔含难道只能束手就擒?
或许,那位是因为看到目前可怕的场面,还有未来的路途,就此懵掉了?
相较于此,对太阿魔含这个层次的大能而言,余慈更相信那些现实的东西。
大概……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乎太阿魔含的意料。
作为同样臻至绝顶的大能,太阿魔含没理由不去推演,不去尝试。也许是耳闻,也许是亲身经历,他早就看到了,尝试了,却没有能够走下去。
所以,他还要再接着往下看,看元始魔主是怎么做的!
只是,余慈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奉陪了!
他如今已经从思维的迷局中暂时跳出来。随着天地法则体系的崩解,他已经感觉到,之前铺开的神主网络,都已经受到了影响,分明也在崩溃之中。
强绝恐怖的毁灭引力,正用最粗暴,同样也是最精细的方式,毁掉天地法则体系中的一切。
现在余慈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怎么逃命?
他其实已经有所准备,那就是从现在应该还没有彻底垮掉的两界甬道中逃生!
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本源之力所激发出的毁灭性力量,其影响区域,仍然限定在东华虚空。
黄泉夫人用模具、宝镜、九真仙宫,结合东华虚空的独特环境,形成了一个铜浇铁铸般的整体,用以供养本源之力的衍化。
而同样也是这样的环境,成为了一个封闭、牢固、相对独立的空间。
可以这么认为:这就是黄泉夫人的实验场!
在黄泉夫人预设的场所中,从头到尾都做着黄泉夫人安排的事情,到最后理所当然也会成为那娘们儿的牺牲品吧!
对一位从未谋面的夫人这么评价真是对不起,只是从余慈知道“黄泉夫人”这个名号以来,所得到的信息,所经历的事情,无一不是指向此类结局,而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他也实在无法对那一位的“慈悲心”抱有任何感情或理性的信任和期待。
所以,余慈已经做出了逃离的动作。对小五的警告和命令已经发了出去,然后,他就尝试着利用模具,看能不能对目前的局面造成什么影响。
这次尝试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当整个体系运转进入到成熟状态,余慈这个曾经的控制者,就被排斥掉了,深究时段的话,那应该是在半边照神铜鉴升起,元始魔主的本源之力直接显现在人前之时。
本源之力的高绝层次,确非余慈所能企及,这么一个“覆盖”式的机关,他是可以理解的,但致命的问题在于:排斥就排斥好了,莫名其妙脱不开身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余慈为了控制模具,将神意充盈其中,获得了类似于照神铜鉴一般的视角,对九真仙宫乃至于整个东华虚空,都了若指掌。可如今,当余慈想抽出神意脱身的时候,却发现,放出的神意力量已经被牢牢地封在模具之中,像是被冷却的铁水浇铸,别说抽离,就是像以前那样活动和感知,都变得非常艰难。
如今,他的确是手足俱全,行动自如,但他又确确实实被捆缚在这里,想要强行脱离的话也可以,只要把放出的那部分神意力量切断就可以了。
问题是,当初他是以神意感应辅以法则感知,以类似于“神游”的状态,倾注于模具之间,如果将“神魂”拟人化,那大概就是探头钻身至少一半进去,就此切断的话,造成的严重伤害,足以令余慈吐血三升,或者干脆就在逃命途中倒毙。
黄泉夫人还真的不给入局的人留后路啊。
余慈进一步明白,为什么天底下有那么多的人厌恶她,务必除她而后快了。
这些毫无意义的憎恶杂念,在余慈心底也只存在了十分之一个刹那,随后就被现实的问题冲得七零八落。
余慈不是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更不是混了几十年,依然一无所有的失败者和穷光蛋,在下定决心趟这里的混水之前,也给自己布置了几条退路,准备了几张底牌。
只不过,由于东华虚空的特殊性和此间事态的意外发展,原本看起来充裕的准备,就有些不合时宜了。随着底牌一张张被废掉,余慈手边能用的,竟然只剩下一次机会。
而且,还不是那么有底气。
余慈的赌性虽大,但对必输的赌局绝不沾染,对不做计算权衡、纯凭血气和运气的赌局也完全没兴趣——至少理性状态下是如此。
那么,在仅有一张牌的前提下,其行事和思路都不免谨慎起来。
时至如今,赌是一定要赌的,而在筹码有限、手段有限的情况下,出牌的时机一定要极其讲究,早一线、晚一线,都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所以,他必须清楚,黄泉夫人的图谋究竟为何物?其阶段、步骤又是怎样?
以黄泉夫人善用阳谋的风格,这些倒也不是太隐晦。
就如他之前所想,实验场么,自然是要做实验。
就像黄泉夫人在九真仙宫,还有妙夫人、狄郎君身上所做的那样,只不过,这一次的场面尤其巨大,而且之前一系列的实验,似乎都是在为这一次的场面做准备。
至于实验什么……
正像余慈目前看到的这样,这是一个可以用“恢宏”或“伟大”来形容的大手笔,到目前为止,黄泉夫人的“实验场”中,已经展现出了像元始魔主的本源之力这样,占据了天地法则最高层次的存在,在一个高度近似乎于正常世界的环境中,在越过了“地仙”、“神主”、“末法主”的层次之后,进一步衍化的可能性、实在性还有相关的实际变化。
但其进程显然还没有到尽头,从太阿魔含的反应来看,应该还会挖掘得更深入的。
余慈不介意想得更极端一些:元始魔主所能达到的层次,究竟如何,没有人能知道,但陆沉的搏命一击证明了,他仍然不是佛祖、道尊的境界。如果本源之力在法则层次上,真的是元始魔主的完美映射,而一贯善于创造奇迹的黄泉夫人能够在此基础上,稍稍加一把力……
直证终极!
不论可能性大小,他应该为能够成为这一幕伟大时刻的见证者而自豪吗?
啊呸……然后是实验结果。
实验的成果正在逐步展示,对余慈这样,具有法则视角的人来讲,一切的变化都是极其清晰而直接。它证明了,在类似的情况下,天地法则体系不足以支撑一个意图脱离其掌控的修士,当“飞鸟”想着跃离枝头,必然要与“细枝”有一个反作用力,即与天地法则体系发生反应,而这一刻,飞鸟变成了巨象,一次优美的振翅起飞,变成了噩梦般的毁灭场景。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修士和天地法则体系一块儿完蛋?
想到这里,余慈发现,他都想看到最终的结局了。
当然,这种心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对太阿魔含层次的大能来说,这种实验的价值不可估量,且是极具现实性和紧迫性的东西,但余慈不同,他还很年轻,层次也差得远,一个境界一个境界慢慢磨的话,几百年之内,都不用为这种事情发愁。
为很久以后不确定的东西,舍下一份钱财、一份家业,都还能勉可称之为“魄力”,但如果要用性命来赌的话,除了蠢货,大概就没有别的形容了吧。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
做实验,终归是要给人看的,必然要有观察者,有观察的方式,除非黄泉夫人对这场空前的实验没有兴趣,否则这个方式,必然是一条与其直接联系的渠道。
仅有的一次机会,余慈自然要照顾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