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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_分卷阅读_510

  分光那边他不用担心,不过他也见到,紧随分光的四代弟子秦行,飞动间极是兴奋,便哼了一声:“注意点儿……”
  “是。”
  秦行的体型甚巨,较夜狮还要高出一个头,且秃头袒肩,更显狞恶,但他对夜狮向来是敬畏的,举手投足就收敛了一些。可没过多久,他不由自主,又故态复萌。
  不是他不长记性,而是这么一出手,便与从前有许多不同,身具的力量似乎永无止尽——他知道这是鬼厌那色胚,借魔主法相的威能,遥空加持的结果。
  可这种力量,明显不是超出他控制范围的那种,若真那样,他这会警惕排斥,可事实是,那力量完全由他心神主导,又不逾越他既有的层次,且如汩汩清泉,汇聚成河,当行则行,当止则止,随心所欲,帮助他将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
  如此如臂使指的力量,无需他分心调整,心神自然专注,心思即而清明,一些以前的窒碍、未尽的细微之处,纷纷顿悟于斯,举手投足间,只觉得真力弥满,云蒸霞蔚,四肢百骸,发梢毛孔,无所不至,又扩及身外虚空,心游物外,与天地法则、域外天魔等一呼一应,似有神通暗生,如饮醇酒,酣畅淋漓。
  这是修为精进之兆,秦行在四代弟子中,虽也算是出类拔萃者,但其入门甚早,修行年岁几乎与上一代的几位师叔等同,现今锢于步虚境界久矣,又如何能不珍惜?
  此时此刻,裹胁风暴而来的天梭潮,已经不再是重点,他的心神已经全部浸入自身,只想着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尽可能地记录下来,待到时机成熟,也许只需一脚,那摇摇欲坠的修行屏障,就要轰然倒塌。
  也正因为如此,他浑然不觉,在海水中悬浮的阵盘上,与他对应的那枚棋子,正映着中央秽渊魔主法相的光芒,一呼一应,频率渐渐加快。
  “第二个……”近万里之外的明堂宫中,鬼厌心声回荡。
  明堂宫里,只剩鬼厌和无垢先生两个人。在后者眼中,鬼厌从夜狮一行离开那刻起,就面壁枯坐,如一尊雕塑,当然,其实是神游万里之外。
  可他却不知,其实余慈心神,却是在一处特殊所在。
  这一刻,鬼厌独坐虚空,无量无垠,似在域外,然而不见星光,连秽渊魔主的法相,都隐没不见,只有身前一副形制古怪的棋盘,外圆内方,上面有九枚棋子,为他所用。
  三宗九名修士,每一个都对应一枚棋子,至于天梭潮,乃至于后面的某个存在,则是他的对手……或者说,是棋盘上的另一方。
  至于鬼厌,则独立于棋盘之外,执子欲行。
  众修士中,夜狮、郑曼成的修为境界都在他之上,分光之流,亦不逊色,这些大宗修士,传承完备,道基坚固,是当之无愧的人杰,可就是这些人,就化为棋子,落在棋盘上,似乎稍用点力,就能将他们投往死地。
  目前为止,大部分人还有相当的自主权,但已经有两人,即东阳正教的万密和九玄魔宗的秦行,渐渐迷失在秽渊魔主那恢宏伟力的加持中,分不清真实虚妄。
  秽渊魔主法力,源于一切懈怠之心,一切虚妄之念,广泛来看,即一切“以小换大”的不对等之事、之愿,都会与其产生勾连。如秦行之流,虽有精进之心,却将精进建立在“机缘巧合”的虚妄基础上,自入瓮中,非鬼厌刻意所为。
  至于万密,七情六欲那关都过不去,无需多言。
  这一刻,两枚棋子,或生或亡,不过鬼厌一念之间罢了。
  他将属于万密的那枚棋子拈起,心中自然有相应法门流过,依循此法,置子之后,阵盘才会真正发动,而他也才算是行使棋手的权力。
  将置未置,鬼厌手悬半空,若有所思。
  当局者迷。
  海底数月,坐镇明堂宫,与秽渊魔主法相勾连,这一警句,便悬在鬼厌心头,如锋利宝剑,时时有寒锋凉意,点刺心中。
  万密、秦行入瓮,是因为妄图不劳而获、以小搏大,而他这样居于棋盘之外,掌控全局,断人生死,也不是自己应有的水准。还不是依靠鸦老的阵图,借用秽渊魔主的威能,说到底,与棋盘上九人的处境,并无本质区别。
  不,应该更有不如。
  像夜狮、郑曼成这样的强者,虽也受到秽渊魔主加持,但心神清明,意志坚定,只不过是把魔主法力当成一种工具,当用则用,不用就丢弃,绝无依赖。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这种自由,相比之下,鬼厌有不接受的可能吗?
  显然没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就像棋手进入长考,在几乎模糊了时间界限之前,鬼厌终于落子。
  如今鬼厌神游之地,乃是九宫魔域和鸦老阵图“交界处”,一举一动,都同时引起两方的变化。
  对应万密的那枚棋子,被他移了一格,几乎同一时间,天梭潮前的万密,一个旋身,借着风潮之力,斜掠出数百尺,使得东阳正教三人的阵形拉长了一些,为了维持阵形,郑曼成和另一名修士,都向那边偏移,整体上,三宗修士之间的距离,就拉得更大了些。
  这一手,在局面上,其实不具有任何意义,若说有,也仅仅是试手吧。
  之所以那么慎重,则是因为在落子的前后,鬼厌分身的核心念头悬照,锁定了形神交界地的“黑森林”体系,既然躲不过去,他要看一看,秽渊魔主的法力,是如何侵蚀意志,扭曲思维的。
  选择万密,也是因为此人最易控制,几乎不怎么借用秽渊魔主的法力,侵蚀的程度应该较轻才对。
  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形神交界地,念头的生发,并无异样,反而因为全神贯注,显得条通理顺,心念的源起、流动都在可控的范围内,由于其高度集中,形神交融,形成了可观的神意力量,像是贯穿森林的大河,奔涌前行。
  其实,秽渊魔主的力量也侵入了这里,但因为程度过轻,便像是蒙蒙细雨,经过形神结构的数层过滤,反倒成了滋补的养份,又如淅沥的小溪,汇聚百川,强化了神意力量。
  很显然,驱使区区一个万密,秽渊魔主的侵蚀,还在鬼厌的控制范围内,那么,再加一个又如何?
  秦行的棋子也动了,进入到“顿悟”状态的他,其实比万密更好调动,但这种状态,是秽渊魔主“赐予”的,鬼厌更省力,就代表秽渊魔主的力量,要加持得更多。
  “黑森林”之上,核心念头观照,由于“黑森林”体系,变化太过繁复,要想长时间处处关照的话,心念消耗之剧,不可想象。鬼厌干脆借用了“玄元根本气法”中,心象之概念,将其形象化,这也符合人身既有的思维方式。
  此时,“放眼”望去,形神交界地真的成了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森林,穿行其中的大河,渐沥的小雨、清溪,都历历在目。而下一瞬间,“黑森林”中,大雨倾盆,穿枝打叶,烟霭流动,森林的水系不一刻便满盈,水满则溢,各种奇妙的念头,就此生发出来。
  “黑森林”里,代表念头分裂、蹿动的“树枝藤蔓”,吸收了巨量的养份,一阵疯长,因其出于同源,又是在同样的环境下,绝大部分新分裂的念头,都有同质化的倾向,如此自然就形成了一股思维的洪流,要在神意力量的大河中,再分出一股出去,至于其倾泄的方向,自然就是秽渊魔主无疑。
  只见森林深处,秽渊魔主的恢宏法力,已经留下了刻痕,千万条枝蔓穿梭扭动,覆盖了一片区域,彼此穿织,渐成轮廓,眼看一具魔主法相将要在森林中凝就。
  一旦成功,再想驱离,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由此,鬼厌便知道,鸦老、日魔君等人,对他的算计一刻都没有停止,而且是变本加厉,让他借秽渊魔主法力,隔空主持阵图,就是一个致命的陷阱,还逼着他,必须要跳进去。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趋势,可问题是,目前仍不能真正与鸦老等人决裂,否则反手便为齑粉。
  鬼厌抛下了对应于秦行的棋子,想暂时缓解秽渊魔主的侵蚀,可落子无悔,一旦移动了棋子,想要再中断棋局,又哪能够?
  这办法不成,鬼厌立刻又澄静心神,想以“凝神不分”的路子,将黑森林中的思维乱流归拢起来。只是,效果差得可怜——鬼厌一身魔门法统,用上玄门的路子,正是事倍功半,难以相融。
  鬼厌又将秦行的棋子拿起来,在手中掂了两下,其实不管执棋与否,既然开始下棋,他都是秽渊魔主和秦行之间的中介,秦行的沉沦妄念就是引子,每一个点滴,都会引来海啸般的伟力。
  要不怎么说,秽渊魔主法力恢宏第一,家大业大,随便一点儿反馈,都让人受用不尽。
  这只是秦行一人,若是推到所有人身上,恐怕只一个来回,鬼厌这边就要被秽渊魔主的恢宏之力彻底染化,再无翻身的可能。
  如果人人都是万密就好了……念头方动,“黑森林”中,便像是燃起一簇火光。
  万密!
  这个甚至连七情六欲的关口都过不去的家伙,给了鬼厌灵感。
  为什么操控万密,不但无害,反而有利?就是因为余慈本人就有控制万密的能耐和办法,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方式,那厮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也就是说,其沉沦之力,到了鬼厌这里,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很难勾动秽渊魔主那边更强大的力量。
  至于,鬼厌终于明悟,鸦老的阵图,只是在九宫魔域和九名修士之间,搭了一个通道,鬼厌就是开关、调节的阀门,只不过,他身在明堂宫,受九宫魔域所限,层次又相差太远,想要拒绝秽渊魔主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阀门的功用,就废了一半。
  如果对面九人,还是秽渊魔主这种层次,他根本就没有半分希望,可现在的情况是:那九位,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棋子重重重落下,他还有机会!
  “秦行!”
  夜狮招呼一声,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秦行状态好得有些过头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亏之前还对他有过几番提点。
  秦行不是笨蛋,当然知道夜狮在提醒他,他也有一些警醒之心,可是,那明悟的状态何其真实,真实到让他割舍不下,修行数百年,他不就是求这一个契机么?
  现在秦行非常矛盾,一方面告诉自己要小心,不要被虚妄所迷,意图找出里面的破绽;可另一方面,似乎每找出一个问题,都有完美的理由相对应,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确证魔主染化之实?三绕两绕,他觉得自己清醒了,可那临界点上的美妙感觉,也愈发地真实可信。
  他调运一番气机,放缓了节奏,跟在夜狮和分光身后,跟着二人的节奏和安排,决不出头,这种方式,看上去就比较正常,可实际上,他仍分了大部分心神在那美妙的顿悟状态中。
  只要自己清醒,就没问题吧……
  这一点,就非夜狮所能知晓了,倒是万里之外的鬼厌,洞若观火。
  果然,一应侥幸之心,都是魔头引子。
  棋盘之外,鬼厌摇头,这时候,他对秽渊魔主的染化机理,理解得更加深透,由此为依托,抽丝剥茧,一点点探知秦行内心之秘。
  借着汹涌的魔主法力,他的心念破入了秦行脑宫,这一缕心念,就像是在洪水中操舟而进,起伏跌宕,随时都有灭顶之灾,但总能够化险为夷。就此一路下行,接连穿透几层神魂防线,一路直抵其形神交界处,顺利得让人吃惊。
  一个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的“黑森林”体系,进入他的“视界”。
  这里已经是人身最隐秘之地,一切与神意相关的信息,以及绝大部分肉身变化,都会在此留下痕迹,破入此处,某种意义上,就是掌控了这个目标。
  当然,在这里占据绝对优势的,不是他,也不是秦行——秽渊魔主的法力,就像是泼天的洪水,已经淹没了整个森林,丛生的念头枝蔓,在“水面上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往往是一个念头生出来,瞬间就会炸成千百道,而其中每一个分念,又会以同样的规模炸开,如此激烈的分化之势,产生出比心念集中更恐怖的力量。
  只不过,心念集中使人清明,这种力量让人疯狂。
  如果没了管束,在这种恐怖力量的冲击下,秦行一时半刻就要疯魔至死,最起码也要引起魔功反噬,生成妄境,沦为天魔美餐,可至今他外表上依然如故,甚至在他有意识的抑制下,要比正常时更为谨慎安静,故而连夜狮都没看出其严重程度。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就是,在“黑森林”的中央,一尊秽渊魔主的法相,已经在树叶枝蔓的簇裹下,临近成形——鬼厌处同样出现了这种情况,但在这里,成形的速度要远远超过。
  念头激烈分化而产生的冲击,固然是肆意流淌,可一到法相周围,便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法相,做澎湃而又有序的圆周运动——当然,这是拟化心象所显现的情形,究其本质,一句话:在神魂最深处,有一颗魔种成形。
  正因为有了魔种,激发出的一切力量,都有了头绪和规则,反而能够为秦行所用,不用去顾虑过份刺激带来的伤害,反而更有利于精进。
  只不过,这种规则,是外面强加进来的,不属于自身生发,实际上就是改变了他的本质状态,且受制于人。
  不说别的,一旦抽离……后果可以想见。
  至此,鬼厌对魔种的形成,有了更真切的认识,不过,他是绝不会眼看着秽渊魔主的魔种,真正种下,因为那就代表着他的失败。
  秦行是鬼厌目前可以运用的有限棋子之一。
  按照九名修士与秽渊魔主产生联系的方式,显然是受到染化更深,接收的力量更强,夜狮、郑曼成、分光等六名六欲天魔,虽是性格各异,但既然能成就长生,且是在魔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自然有其特殊之处,尤其是抗拒魔染的意志,甚至比释玄等宗门修士更强硬。
  染化这六人的可能性,少之又少——便是染化了,三宗魔君,又岂能乐意?
  那么很明显,如果这局棋确是一个陷阱,作为陷阱中最致命机关的,正是一行人中三个步虚修士:简紫玉、万密,还有秦行。
  万密用事实证明,就是被当做机关,他也不那么合格;至于简紫玉,从来就没有遮掩过与鬼厌过从甚密的情况,又有异宝护身,且是在幻荣夫人那种奇葩老师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入瓮的可能性极低。
  这么一来,秦行无疑就是最值得关注的那个,很可能就是这一局的胜负手。
  当然,更直接的理由是:这是鬼厌现阶段,能够寻找到的唯一一个机会,最好的机会!
  眼看着秦行的形神交界地,那一尊秽渊魔主法相即将完全凝就,鬼厌从自己的记忆中,抽取了一部分比较特殊的东西,稍稍“装扮”一下,然后艰难地越过秽渊魔主的法力洪流,将其投放到秦行那边。
  在输送过程中,这段装点过的记忆已经散失了小半,不过幸运的是,最关键的一部分,并没有遗失,凭借这些天来,对相关手段的理解,鬼厌成功地将其“显化”——即使在法力洪流中,那不过就是浪花般的一小簇,可鬼厌至少保证了,那是极其特殊的一簇。
  秦行正沉浸在顿悟的妙境中,忽有一点儿感应,随后便觉得脑宫生凉,顶门洞开,似有玉液琼浆倾灌而下,又似要引他魂灵飞升,破关登临,似在眼前。而天外似有巨阙仙宫,飞临云霄,只等他迈步上去。
  他终究是九玄魔宗四代弟子中的翘楚,感应一生,不喜反惊——这势头可不对啊!
  还好这等感应只是一闪便逝,没有形成气候,他也暗松口气,想来不知是哪路魔头,想暗算他一把,但终究被他警觉。
  也是自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之后,他心意流转,虽说还是四通八达,无所不至,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圆满无疵,不知哪里有些“尘埃”落下。
  这次他则是不惊反喜,情绪整个颠倒过来,且颇为自得:如此表征,正是心魔留痕,嘿嘿,必是临近破关,魔头来袭扰罢。看来,他修为精进,绝非虚妄,若过得此关,克服心魔,长生可期!
  他在海面上得意,殊不知在他形神交界地,一个警惕的念头,就像一簇火苗,在洪水滔天的森林中萌生出来,在被水汽打灭前的刹那,鬼厌的心念及时赶到,将其护下。
  万里之外,鬼厌也笑:以假破假,总要更假一些才好。
  秽渊魔主带来的是真实的幻觉,甚至不能称之为“幻觉”,那与秦行梦寐以求的结果,仅仅相差了一个“魔种”而已。正是这种真幻难分的状况,让秦行沉沦其中,不可自拔,要破解它可不容易,往里面“掺沙子”,只算是第一步。
  秦行此时的反应便说明了一切:这位转眼就给自己找了个欢喜的理由,且更加深信不疑。若按常规,那警惕的念头最多两次分裂,就要彻底湮没,也许死到临头,都不会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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