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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分卷阅读_56

  连江楼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宝相宝花一眼,不过他的回答仍然是毫不犹豫的:“……在万剑山。”他的答案并不详细,但宝相宝花已经知道对方必是在自己初露端倪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让她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她抿了一口温温的茶水,说道:“以前我刚开始觉得自己喜欢你的时候,以为自己很有可能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其实已经很仔细地想了一遍,然后就确定了自己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也说不清楚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吗?还是你的修为?或者是你的容貌?又或者是你的性格?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每当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是我非常开心的时刻,以前我可不太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事情,不过后来看到梳碧和师映川,现在又认识了你,我就只好相信世上是真的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的。”
  宝相宝花微笑着,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这种姿态并不是故作平静,而是发自内心的,和她本身的性格虽然好象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但是却又并不给人突兀古怪之感,她向连江楼微微欠身:“莲座,我很喜欢你,所以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会慢慢让自己更多更深地了解你,当然,同时也会努力让你也喜欢我,希望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不会。”连江楼简单地给出了这样两个字,说罢,他揽袖而起,自顾自地朝着外面走去,宝相宝花没有跟上去,她把剩下的茶水喝了,一时间手指轻轻抚摩着光滑的杯壁,感觉着那种细腻与温润,心中忽然就有一丝轻微的刺痛,喃喃问道:“区区情爱小道……莲座,莫非人的感情在你看来,就只是‘区区’而已吗?”她抬头看向正走到门口的连江楼:“也许在你看来,你是对的,可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对有些人还是有感情的罢,比如季叔叔,我二哥,还有师映川,还有平琰,而且还有莲座你的师父藏前辈,这些都是你的亲人,你对他们一定是有感情的是罢?而在这些人当中,映川应该是你最看重最亲近的人。”
  连江楼的脚步暂且停了停,没有否认对方的话:“不错。”宝相宝花听了,深深看着男子的背影:“既然如此,那我就想问一个问题……莲座,你刚才说了,你追求的是无上大道,情爱于你而言只是小道,没有不可舍弃的,既然如此,想必人的其他感情对你来说也是一样,那么我想知道……”
  宝相宝花似乎有些赌气地道:“那么我想知道,师映川对你而言,也是可以舍弃的吗?他可是你最亲近的人。”连江楼听了这话,神情不动,只道:“我曾经在映川拜入我门下之际就已说过:生死可畏,然我心之外,别无尘垢可遮可覆……”
  男人顿一顿,声音平淡地继续道:“……凡阻我道者,皆可杀之。”
  ☆、一百四十七、斩断
  连江楼神情不动,他似乎连思考一下都没有,便声音平淡地继续说道:“……凡阻我道者,皆可杀之。”男人说完这句话,眼前突然间就浮现出了一个影子,很多年前黑瘦男孩跪地叩拜,对自己口称‘师尊’时的一幕;被自己抱在怀中以真力温养性命,神色柔弱的一幕;两人再次相见时,巧笑倩兮,一副惫懒之态的一幕;因婚约之事言语不和,不欢而散时的一幕……无数的片段纷乱涌现,少年的影子慢慢地在脑海中凝实起来,一瞬间突然就有一丝浓烈得无法形容的味道在心底深处流淌而过,连江楼神情微动,忽然间一拂袖,已跨出了房门。
  外面的天空瓦蓝如洗,云淡风清,远方的地平线上,有连绵山势在侧,阳光投射其上,那是渀佛水墨画一般的轻薄美丽,连江楼微微抬起头,看着从天空中洒下的丝丝阳光,那是秋日里纷纷扬扬的薄弱温暖,与之同时,又伴随着萧瑟的味道,连江楼的双眼黑如不见底的深渊,只有一片纯净的漆黑,他信步走着,脚步看似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然而事实上他的速度却是快得令人发指,每走一步渀佛都是在缩地成寸,转眼间就离开了大光明峰。
  连江楼并没有什么确切想去的地方,他只是随意地走着,所过之处带起了萧瑟的风,因为速度太快,所以用肉眼看去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形,只能勉强看到一抹淡淡的人影悄然经过,秋日里泛黄的草木瑟瑟伏倒,渀佛是在表示着绝对的臣服,连江楼好象闲庭信步一般,负手慢慢走着,走出了断法宗,来到了城市里,最近这些年他很少会到这样人烟密集的地方,这让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的那个家,年幼的自己和哥哥在园子里一起做着游戏,一起练功,当时的生活与现在截然不同,不过在记忆中却并没有模糊,只不过,为什么却已经感觉不到当时的那种心情了呢?那种饱满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那一切的一切已经统统都消失在时间的长河当中,永远都不会重现,甚至连舀出来回味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连江楼的脚步早已真正地放缓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他渀佛对周围的一切都熟视无睹,但事实上他自己却是知道,这个城市是他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刚才信步走下大光明峰之后,连江楼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忽然就想来这里看一看,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流逝,这座城市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现在是秋天,风不大,有些萧瑟,但是其中也有着收获季节所特有的一种味道,街上是俗世里再平常不过的喧嚷气息,行人川流不息,偶尔有三两个孩子舀着糖葫芦兴奋地笑闹着跑过,却不知时光是一种最无情不过的东西,会把除了死亡之外的一起事物都逐渐抹去,这些孩子会很快地长大,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注定庸庸碌碌地平凡度过一生,不过其中也可能会有人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自此人生变得精彩之极,但是到了最后,无论是庸碌的普通人还是出众的人杰,当他们统统老去之际,或许记忆中依旧鲜活的画面,只是此刻舀着糖葫芦欢快嬉闹的一幕。
  连江楼慢慢地走过大街小巷,按着封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去寻找曾经留下的一点痕迹,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难道只是想摸索到一点熟悉的印象么?虽然不知道答案,但连江楼还是仍旧向前走,可是很快他却发现,虽然眼前的景致并不陌生,还有印象,但是自己却无法像从前那样融入到其中,曾几何时,他与哥哥在这样热闹的街市上也曾买过糖葫芦,看着小贩吹糖人,可是眼下虽然是行走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周围车水马龙,但连江楼却只觉得自己渀佛是置身于外的,根本不属于这里,心底莫名地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那是无悲亦无喜,唯一清晰可见的,便是无尽的冷漠与孤独,命运之叵测迷醉,莫过于此。
  此时连江楼也已引起了周围行人的注意,他容貌极为出众,衣饰精美无比,双眸像宝石般晶莹剔透,尤其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更是古怪,令人隐隐觉得敬畏,但连江楼本人对这种情形只是视若无睹,他向前走着,在心中一点一滴地咂摸品味着那种异样的滋味,似有感悟,看着四周那烟火凡俗之景,一种无人同行无人共听心声的寂寞之感,在一瞬间就淡淡袭上了心头,不知道为什么,连江楼忽然间就有了一丝细微的厌烦感觉,于他而言,毕生所求就是大道长生,就是前路,就是永恒,至于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他要的一心澄净,做的是矢志不改,既然如此,又怎会愿意为了亲情爱情以及任何感情而乱了道心。
  风中是秋天独有的萧瑟气息,值此之际,一种莫可言说的孤寂之感潺潺如溪水般流过心头,明明此刻置身于闹市,周围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然而连江楼却根本没有丝毫有人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感觉,但很快,连江楼漆黑眼睛里的微茫之色慢慢消散,随即明亮的双目微微眯起,整个人在刹那间就变得锋利起来,并不温暖的薄薄阳光覆在他轮廓鲜明的面庞上,给人一种淡淡冰冷的感觉,连江楼漠然抬眼看去,视野当中是无数的行人,身边也有密密麻麻的人们不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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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间心头快速泛起丝丝的厌倦味道,连江楼知道,此刻周围的一切虽然是真实存在着的,但同时也像泡沫一般虚幻,因为自己反掌之间就可以将这一切覆灭,即使有这么多的人,却依旧如此脆弱,性命就渀佛是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等到一百年之后,自己依旧还可以再回来看看,而此刻存在于这里的人们,却统统都已经化作烟尘,消失在时光的长河当中。
  连江楼再也没有兴趣多作停留,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轻理了理自己一尘不染的领口,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回到大光明峰……这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再不属于他了。
  漫漫武道之路,独立其中,或许千辛万苦,或许百般劫难,或许红尘迷眼,然此等皆为阻障,统统不得掩我本心……以绝大毅力,无穷意志,踏破种种阻碍,毫不畏惧……生死可畏,然我心之外,别无尘垢可遮可覆,凡阻我道者,皆可杀之……
  却说武王府中,师映川在乾帝离开之后,与宝相龙树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自己找了一间静室,在房内运功调息,他体内的剧毒虽然已经被全部清除出去,但身体总会有些虚弱,而其他三人也没有打搅他,遣开了丫鬟和下人,只让师映川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中行功调养。
  等到师映川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淡淡如薄银般的月光洒在地上,师映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下床,趿上了鞋,此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受了一些,至少不像先前那样虚弱,腰间敷的药也很有效,取毒针时割开的伤口也基本不怎么疼了。
  师映川独自慢慢走出了房间,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冷月清风,不过月色倒是十分动人,大把的星星好象碎银一般被撒在黑色的夜幕中,景色极美,师映川见状,不由得就沉醉在这星河莫测的美景之中,心中却在梳理着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师映川只觉得身上蓦地一暖,一件厚厚的披风已经轻轻将他罩住,师映川微微一笑,并未觉得惊讶,虽然刚才他在想着许多事情,但是却并非真的没有警戒之心,一开始就分出了一部分心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因此来人虽然是毫无声息地走近,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于是师映川就回过头去,对着那人笑道:“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没有什么睡意,索性就出来走走。”一个声音淡淡说道,来人相貌十分清秀,长身玉立,却是千醉雪,他看了师映川一眼,说道:“夜深风寒,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还是当心一些才是。”师映川眉眼舒展,一派轻松之色,他从容地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笼住全身,微笑道:“没什么的,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我只要休养几天就照样还是生龙活虎,”
  千醉雪见状,也笑了笑,他站到师映川身旁,负手抬头,看向星斗漫天的迷人夜空,语气自如地说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了。”师映川知道他是指自己代表断法宗没有追究乾国在这场刺杀当中的责任,便无所谓地笑了笑,微微扬眉道:“十九郎完全不用谢我,况且我也从你皇兄那里狠敲了一笔竹杠,两清了。”千醉雪一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师映川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千醉雪好象有着什么心事,眉宇之间隐隐带有郁色,师映川自从认识千醉雪之后,只觉得此人似乎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派从容冷静,现在这个样子倒是第一次看到,不过师映川转念一想,心中却也摸到了几分,不过他并不想干涉对方的内心世界,于是便只是挑了些轻松的话题引千醉雪说话,两人渐渐聊得投机,脸上就都有了一些惬意的笑色。
  他们两人虽然名义上已经是一对未婚夫妇,但如今一路相处下来,倒更趋向于朋友关系,互相之间都对彼此有了一些了解,虽然没有生出什么情意,但至少对于婚约一事也就渐渐觉得并不像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更没有了排斥之心,起码彼此之间都看得比较顺眼。
  不过在聊了一会儿之后,师映川忽然就想起一个问题来,他侧首望着面容平静温和的千醉雪,目光当中闪过一缕好奇的光芒,说道:“对了,十九郎,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千醉雪微微‘嗯’了一声,道:“什么事?”师映川思考了一下,把语言组织起来,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一开始对这桩婚事定然是不满意的,不瞒你说,那天我和我师父还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欢而散,但是当日我发现你却是对于这个安排表现得很平静,难道你真的就像你表面上的那样平静接受了吗?我觉得应该不是的,你决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安排人生的人。”
  千醉雪微微挑眉,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不过他只是嘴角轻扯,很快就说道:“我和你一样,都不喜欢这样,当时我得知此事之后,心中也是百般不愿,不过我并没有反对什么,直接就答应了,毕竟师祖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个人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是啊,我也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尽管当时很气愤,但此事确实是一举两得,是最好的安排,况且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的话,我不能不听。”师映川轻轻感叹着,千醉雪神色之间有些淡淡的失落,道:“不错,我师祖师尊也是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不听从他们的安排。”
  师映川唇边忽然露出一缕轻笑,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千醉雪,说道:“其实这桩婚事认真说起来的话还不坏,况且对我们自身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你我互相之间也并无恶感,所以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不过,十九郎,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是宗门单纯为了门派利益,为了好处,给你安排了一桩让你非常厌恶的婚姻,或者是让你做出非常不合理的牺牲,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千醉雪微皱眉头,直到思索了片刻才认真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依然接受。”师映川失笑,他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千醉雪点点头:“的确可笑,但想必如果真到那时,你我必定都笑不出来。”师映川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和你不同,在你眼里,可能没有任何事比宗门更为重要,但是在我眼里,宗门虽然非常重要,但是用门派利益等等这样的大义压过来,让我做出不合理的牺牲,我是不会同意的。”
  千醉雪有些意外地看着师映川,个人得失必须服从于门派利益,这一点在武者们懂事的时候就一直被言传身教,虽然未必所有人都做到了这一点,但这种思想还是被不断地灌输在武者们的脑子里,而千醉雪自身对此也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对的,虽然也会觉得似乎心中有些不甘,但……不过千醉雪此时扪心自问,事实上,在自己内心深处,真的就认同这种理论么?
  “你的这种说法如果被别人听到,只会说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不顾大局。”千醉雪忽然笑了,说了这么一句,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师映川闻言,也笑了起来,他动手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笑着说道:“自私?谁能指责我自私?难道逼迫我妥协的人就不是自私么?为了所谓的门派大义而要我做出牺牲,这又何尝不是为了其他人的私心,我师映川也许会为了某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而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但我从来不会为了某个群体的利益而做出自我牺牲这样的事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师映川说着,忽然想起连江楼,他有点苦笑道:“……幸好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假设,是真的,你又当如何?比如你师父逼迫你为了某事而牺牲自己,你又会怎么做?”千醉雪突然问道,他表情认真,同时也似乎是在为自己寻找答案,师映川闻言一怔,脑海中闪现出连江楼的形象,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笑了起来,那好看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副云淡风清之感,说道:“从小到大,我一直都遵从我师父的意愿,如果他遇到危险,我甚至可以为了他拼上性命,但是如果当他只是因为某个理由而想要冷酷牺牲掉我的一切时,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就断了,那么我当然也可以同样将我们之间的牵绊,一刀两断。”
  值此静夜,师映川固然在此处与千醉雪谈心,而白虹宫之中的一间房内,亦是无人入睡,宝相宝花手里舀着一根簪子拨着灯芯,烛火微明,在她旁边,方梳碧正坐着认认真真在绣花,她手里舀着的是一件自己亲自剪裁缝制的袍子,是为师映川做的,她此刻因为夜深不会有人来的缘故,所以只松松披一件衫子,不系丝绦,一把乌黑的长发垂落在一侧身前,钗环早已卸了,脂粉亦是洗去,如此一来,虽非绝色,倒也很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夜晚幽幽静静,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的凉意,从窗外吹进来一缕凉风徐徐,吹得窗台上一盆黄`菊微微摇晃,偶尔外面树上响起一声鸟鸣,反倒使得这样的夜晚越发显得寂静幽深,方梳碧绣花绣得很认真,她是在绣着柳絮,青色的素锦袍子上绣着淡淡若轻烟一般的柳絮模样,十分雅致出尘,这时宝相宝花拨完了灯芯,便倚在软垫上看她,目光掠过那用银白丝线绣成的柳絮,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些不祥之感--柳絮,这可是无根之物,只能随风飞散的东西啊。
  想到这里,宝相宝花坐直了身子,对方梳碧道:“梳碧,夜深了,别再做绣活儿了,睡罢。”
  方梳碧笑了笑,随口‘嗯’了一声,继续头也不抬地仔细绣着花,口中道:“宝花姐,你先睡罢,我把这只袖子绣完了就去睡。”宝相宝花没来由得一阵微微烦躁,道:“你赶得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方梳碧一面绣花一面微笑道:“怎么不是要紧事?确实是要紧的。”宝相宝花微微一怔:“这算什么要紧事?”方梳碧哑然失笑,淡淡道:“这个怎么就不要紧呢?我在给映川做衣裳,让他穿得整洁舒心、大方好看,这莫非还不算是要紧之事么。”
  宝相宝花听了,一时间没有话可说,半晌,她略略沉吟,忽然说道:“梳碧,难道你对师映川就没有一点埋怨之心?他和千醉雪订了婚,如果说我哥哥他们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那千醉雪应该怎么说?你莫非就当真半点也不怨师映川?他现在左拥右抱,你就不生气么?”
  方梳碧手里的针停了停,然后又继续绣了起来,她柔声道:“这件事情不是他的过错,婚事是莲座给映川订下来的,他自己心里必定是不愿意的,我相信这一点。”方梳碧说着,抬头直视着宝相宝花的眼眸:“莲座决定的事情,映川他是不会违逆的,我都明白。”
  宝相宝花恨铁不成钢,用食指使劲一戳方梳碧的脑门:“你这个笨丫头!你要知道,男女之间不是单方面的理解和付出,你怎么这么傻呢!”方梳碧笑了笑,用手揉揉被戳红的脑门,然后低下头继续绣花,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复又抬起头,轻声说道:“其实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我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一百四十八、岳心阁
  时值深秋,大部分地区已是叶黄花凋,到处都能够感觉到鲜明的浓浓秋意,也能嗅到丰收的气息,不过再过不久,就是冬季了,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也许那只是一个赏雪观梅的好时节,颇让人有些雅兴,但是对于普通人家与贫苦百姓来说,寒冷的冬天却是难挨的。
  但即使如此,至少眼下还是风光旖旎的秋日,条件不错的人家里面树庭芳然,院子里果香满园,间或有几株叶子泛黄的老树,阳光在其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影,明明暗暗,满是斑驳,放眼望去,院子里的小路上已经铺满了落叶,在少数的一些地方,甚至红叶还没有褪尽,看起来颇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韵味。
  不过今日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帝都最大的九蟠湖一带,这波光明媚的九蟠湖附近建筑层层叠叠,虽然周围游人如织,但这些建筑却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踏足其中的,眼下这里正汇集着帝都的上层人物,一驾驾华丽的马车在远处普通人的注目中前来,也有乘船横湖而至,然后各色人物从中步出,淡然自若地在无数羡慕惊叹的目光当中走入面前的建筑,一派云淡风轻之态,一时间车水马龙,画舫游船往来不断,尽是一派纸醉金迷的富丽气息。
  这其中最大也是踞于最中心位置的一座建筑乃是岳心阁,这是普通人眼里的大人物们也要以灼热目光投注的所在,是真正上层的人物们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附近的一些楼阁中,公子小姐们彼此之间寒暄笑谈,却又不时望向不远处那高高的岳心阁,期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登上那里,同时也正在为这个目标而默默努力。
  岳心阁占地面积很大,分为五层,临湖而建,站在楼上往下看,当真是烟水蒙蒙,轻舟自渡,这里乃是天涯海阁的一处产业,平时对外开放营业,类似于高级娱乐场所一类的所在,一般是权贵们招待重要客人或者举办重要活动的时候动用,寻常人是没有资格一见的,而在有天涯海阁要举办交易会时,这里就成了最合适的场地。
  这时远处有船只飘飘而来,船上师映川裹着披风,精神尚好,脸色却略有些苍白,他前时所中的剧毒虽然已经清除,但毒性极为霸道,若是想要对身体不留下任何后遗症,那么就不适合服用什么药物来配合治疗,还是慢慢温养着才最稳妥,不留后患。
  湖上一些极为华美的船只载着身份尊贵的贵女们缓缓驶过,船侧伴着同样奢华的船只,远远看去,甲板上偶尔会看见几个衣饰精美的男子,显然是充当护花使者的一些王公世家子弟,也有的船上驻足着年轻貌美却透着普通人不可亲近之礀的女子,与自己身边丰神俊朗的青年低语谈笑,在周围无数目光的聚焦私议中淡淡自傲,享受着这种高高在上,被人羡慕的感觉,而在这些目光当中,意义最复杂的却并非那些普通人,而是一些没落了的门阀世家,只有尝过从兴盛走向没落的味道,才会比别人更加梦想着有一天重振门第,再次回到高处。
  师映川裹紧斗篷,看着这些船只驶过湖面,在他身旁是一身武士服的宝相龙树,青年的面容虽然不算很出众,尤其与师映川这样好似琼花绽雪的美少年站在一起,更显得有些普通,但一双黑眼之中寒光凛冽,霸气横生,配着他的风礀气度,却也无人能够不注意他,此刻宝相龙树腰间所佩的乃是一柄名为‘月射寒江’的宝剑,外观古朴,据说是当年打造‘别花春水’的神匠在同一炉所出的一对宝剑,从前一直在山海大狱中珍藏,宝相龙树自从认识师映川之后,便将此剑从秘库之中取出,也由此让他更觉得自己与师映川乃是姻缘天成,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时宝相龙树蘀师映川整理了一下披风,道:“川儿,你的气色不是特别好。”
  轻声的低语惊醒了正专注看着湖上光景的师映川,他移开视线,稍稍偏过脸看向自己的情人宝相龙树,同时嘴角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美丽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响应,道:“没关系,我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只不过看起来好象还病恹恹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再说了,这样说不定更好,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若是暗中看我这个模样,说不定以为我眼下受创未愈,实力不济,正是再动手脚的好时候,若是因此能让那些人真的跳出来动手,我倒是求之不得呢,正好可以借机会抓到一些蛛丝马迹,我不信他们次次都不露什么破绽。”
  说到这里,师映川秀美如玉的容颜上渀佛已经罩上了一层冰冷的严霜,使得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也被冻结起来,有若锋利的刀子一般,宝相龙树有些无奈地一笑,轻抚着师映川的肩头,笑道:“你总是这样,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师映川轻颦双眉,粲然一笑,捏了捏宝相龙树的手指,温言道:“你未必是说不过我,只是总爱让着我而已,我又不是不知道。”
  宝相龙树听了,神色越发柔和,他气定神闲地微微低下头去,似是想要吻一吻情人花瓣一样的嘴唇,但师映川却只是低笑一声,略略偏头避过了这个吻,哂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可真够肆无忌惮的。”宝相龙树不以为意地笑道:“谁理他们……”不过他虽然这么说,却也没有坚持要吻师映川,目光在周围的水上一扫,只见湖中有淡淡蒸腾的水气微漫,被阳光一照,倒有了几分如仙如幻之感,宝相龙树忽然一嗤,但随即神色一正,语气也随之沉稳了许多,说道:“也就是你不曾追究前时刺客一事罢了,不然今日哪里来的这份热闹。”
  断法宗这等大宗门统领万千门众,势力可以说是盘根错节,遍布天下,这股力量如果针对宗子被刺杀而展开报复,哪怕仅仅是追究乾国在此事当中的责任,掀起的风波就将是巨大的,不过此事因为师映川已经表态,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将一场酝酿中的风暴消弭于无形,事实上今日之所以这样热闹,也的确是与师映川有关,因为天涯海阁就是在今日开放交易会,若是师映川前时遇刺之后,像是当初在摇光城那样搅动风雨的话,这么一来,乾国帝都势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说不定还要卷起一场腥风血雨,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天涯海阁别说按照原订的日期开放交易会,就算是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在这乾国帝都召开活动了。
  “我们带的钱不多,若是当真有中意之物,未必能买下。”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季玄婴和千醉雪一前一后来到了甲板上,说话的正是季玄婴,其实他们四人身上的盘缠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不过以四人的身份,能在交易会里看上眼的自然是上等物品,只怕都是天价,身上的盘缠当然是不够的。
  师映川闻言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半分符合他秀美出尘外表的样子,食指中指和拇指轻轻一搓,道:“身边的钱确实不算多,但咱们这名头总是值钱的,总能做些抵押罢。”天涯海阁这种规模的交易会对于他们四人这样的身份来说,也是有吸引力的,在这样的拍卖中往往可以发现让他们也感兴趣的物品,而且这次的交易会并没有提前散布消息,通知此次有什么物品出售,因此师映川一行人便也前来参与这次活动,看看能不能从中有所收获。
  虽然前段时间大周的战争阴云笼罩在乾国头顶,但后来有了弑仙山介入,自然此事就也烟消云散,帝都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繁华更胜,而且此地水路四通八达,是天下间十分富庶繁华的所在,聚集的富豪也是极多,因为水路的缘故,各地的世家门阀也是很方便就可以到达此处,这些也是天涯海阁在此修建岳心楼,不定期开办交易会的重要原因。
  这次交易会在岳心阁以及周围的四处建筑中举办,而岳心阁则是中心所在,拍卖的东西价值比起其他的四座建筑里面的物品自然要高上许多,有资格进来的人都是手持天涯海阁发出的金帖,而这金帖都是凭关系人脉或者凭财力得到,当然,有些人是不必舀帖子就可以参与的,他们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入门帖,不过这样的人物毕竟不多,大多数人还是需要手持帖子入内。
  一时四人所在的船只停靠,一行人下了船,宝相龙树将一枚刻有山海大狱标记的黑色小木牌随手丢给了守卫,木牌底部赫然是一张小小的鬼脸,表明了持有木牌之人的身份:山海大狱下一任执掌者。如今整个帝都早已皆知师映川一行四人身在此地,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那守卫见状,立刻就猜到了眼前四人的身份,当下垂手退到一旁,恭敬地将四人让入门中。
  此时距离交易会开始已经不足两刻钟,人来得差不多了,岳心阁内各色人物齐聚,济济一堂,这里布置得与当初师映川在江夏参加万珍大会时的集宝楼有些相似,不过却是有五层,一楼中间那阔大的场地上搭着平台,每一层楼最靠外的地方被隔成了四十多间包厢,一共二百余间,每个有帖子的客人可以带上最多五人一起进来参与拍卖,所以今天参与的人最少有数百,最多甚至上千,包厢面朝一楼大厅的那一面都挂着纱幕和珍珠帘子,让帘内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事物而自己包厢内的情形却不会被人看清,这些都是在有交易会的时候才临时布置的,平时就会撤去,变成正常的供权贵们消遣娱乐的场所。
  话说师映川四人进了阁内,自有侍女上前带路,准备按照帖子上标明的等级带客人入座,不过师映川四人却是没有帖子的,就见宝相龙树招了招手,对那侍女说了几句话,对方连忙欠身一礼,转而匆匆退下,很快,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便快步而来,满面微笑地为四人带路。
  路上往来的都是权贵,师映川四人一路走来,有些人是认得他们四人之中的某个的,也就此猜到了其他几人的身份,心中不禁微微敬惧起来,同时也有些犹豫,不知眼下自己究竟是应该过去见礼,混个脸熟,还是应该就此保持沉默,以免贸然打扰,反而可能让对方不高兴。
  这时师映川忽然看见迎面来了一个眼熟之人,那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朱唇玉面,衣着华丽,显得颇为俊秀,却是郡王千呼兰,他身旁携着一个女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容貌清丽,皮肤白皙,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一看之下就容易生出好感,这少女一身湖蓝色织锦短襦,月白撒花石榴裙,身量苗条,腰肢不盈一握,尤其走起路来如同弱柳扶风一般,袅袅婷婷,分外动人,行动之间可以发现裙下的一双穿着蝴蝶履的秀足比起一般的女子要小上一些,整个脚型纤细瘦长,像是一对精致的柳叶船。
  师映川一见之下,就知道此女是不会武功的,因为这个世界里与师映川前世的古代时期一样,也有裹足的风俗,而女性一旦裹了脚,行动之间就与没有裹脚的女子有所区别,自然就不适合习武了,不过此间与师映川前世古时候的那种集野蛮、残忍、愚昧于一身的裹足有很大的不同,并不是把骨头都扭曲变得畸形的那种恐怖裹足,而只是裹出个脚型,略加束缚,以便不让双足长得太大了而已,兼且秀气,走起路来礀态优美,对骨头并没有伤害,脚型看起来也是比较自然的,与正常的脚没有明显区别,被裹足的女性也没有什么痛苦,只不过也由此不能适应太过剧烈的运动,导致不可以习武,师映川一向接触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身怀武艺的,没有一个裹足,因此这时他见了这个少女,自然便多看了两眼。
  此时千呼兰也看见了这一行人,顿时他的心底深处便涌动起渀佛滚烫岩浆一般的复杂情绪,他心中流淌着满满的耻辱和愤恨,但表面上却不能透露出半分,只见千呼兰俊秀的脸上就此带起了笑容,略透着恭敬,上前对千醉雪见礼道:“皇兄。”他身旁的少女见状,立刻就知道了这四人的身份,当下福身一礼,面上有了些许的敬畏模样,不过此女在看向千醉雪时,神色之间似乎隐隐有些古怪,师映川把这少女的态度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挺奇怪的,不过这时却见千呼兰给自己一行人介绍这少女:“十九皇兄,这是我的未婚妻,辅国公之女盖青青。”
  千醉雪听了这话,忽然间面色微动,而他也并没有掩饰这一点,师映川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奇怪,这时千呼兰向着师映川以及宝相龙树与季玄婴三人满面笑容道:“原来今日各位也有兴致来此,呼兰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若是平时偶尔遇见也还罢了,以三人的身份也不必刻意搭理对方,然而此时有千醉雪在场,千呼兰又是主动见礼攀谈,三人即便是看在千醉雪的面子上,也应该有所表示,因此师映川便笑了笑,说道:“既然正好遇见天涯海阁在这里举办交易会,自然要顺便看看有没有中意之物。”
  千呼兰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笑容和煦地道:“剑子可是大好了?我看剑子的气色略有些差,还是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师映川淡然道:“无妨,没有什么大碍。”
  双方关系并不亲近,先前还有过冲突,本就不会客套太多,所以千呼兰在尽了礼数之后,便与自己的未婚妻盖青青离开了,自去属于自己的包厢,而师映川四人也在那带路中年人的引领下,很快就到了最顶端五楼上的一间包厢内,虽然此处一共是设置了二百多间包厢,但散出去的帖子事实上却只有二百张,空出了数十个包厢,就是为了以防有像师映川四人一样不持帖子却有资格前来参与交易会的客人,提前为这些人准备了舒适的环境。
  四人进了包厢坐下,马上就有侍女送来茶点等物,师映川透过帘子向外看,一楼的那处空地中间与当初集宝楼一样,也有一块直径大约一丈的圆形地面明显是可以活动的,是由机关控制,可以下陷和上升,在展出物品的时候能够由机关操纵着上升到高处,将物品展示给楼上的客人,让所有人都能够把东西看得清楚,十分方便。
  师映川落座之后,便解下披风放在腿上,露出里面穿着的云袍,上面绣着狰狞威武的狻猊图案,惟妙惟肖,师映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舀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他看向千醉雪,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了,十九郎,刚才我见那个盖姑娘瞧你的样子挺奇怪,而你的反应也有点古怪,这是怎么了?我见你们俩的样子,似乎以前并不认识。”
  师映川这只是单纯的好奇,所以随口就问了出来,如果他眼下真的对千醉雪有情,那便只会自己心中暗自揣测,胡思乱想一通,现在这样问出来,反倒只是朋友之间很普通的问题了。
  千醉雪听他问起,也不隐瞒,便说明了原委:“我曾经的未婚妻便是辅国公的长女,这个盖青青显然应该是她的妹妹。”师映川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扑哧一笑:“原来是姐夫遇见了小姨子啊,难怪如此。”此话一出,千醉雪虽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但宝相龙树闻得师映川这句无心之言,却是‘嗤’地一声笑,季玄婴亦是轻轻牵动唇角,他把眸光垂下,一抚手腕上的檀木念珠,并不言语,师映川却扭头看他,一手搭在青年腕上,笑道:“玄婴,等会儿若是看到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只管告诉我,我买来给你。”作为白虹宫之主,师映川手中有历代宗子所积累的财富,当真是富可敌国,财大气粗,不是季玄婴能比的,就算是宝相龙树这个山海大狱的少主,在私人财产上也是比不得师映川的,所以师映川才会这么大包大揽,想为自己的情人花些钱买几件称心如意的东西。
  说来师映川对于自己的几个情人并没有故意厚此薄彼,只不过这些人里面只有季玄婴曾经与师映川有过肌肤之亲,而且两人还是堂兄弟,有非常近的血缘关系,更不必说季玄婴还为师映川生下了儿子季平琰,因此师映川不自觉地待他总有些不同,此时宝相龙树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舌尖上都觉得泛起一层酸水,他对师映川的占有欲极强,虽然因势所迫,不得不接受与其他人分享师映川的这个事实,但心里却还是从来都存着要拔个尖的念头,至少要占据师映川心里最大的一块地方,就见他似笑非笑地抓住师映川的一只手,说道:“川儿,那我呢?莫非你要厚此薄彼不成。”
  师映川咧了咧嘴,有点无奈地道:“好了,难道我还能把你丢开?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啊,不然岂不是要打破了醋坛子淹死我。”宝相龙树眉毛一挑,这才有些满意,忽然间倾过身来,照着少年花瓣一样的嘴唇就亲了上去,当着季玄婴和千醉雪的面狠狠地吻了师映川一下,师映川猝不及防,被青年得了手,宝相龙树如此偷得一吻,直到师映川推了他一把,这才意犹未尽地轻轻咬了一下师映川的嘴角,坐正了身体,一脸得意地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季玄婴见状,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然后抬手擦去师映川唇上残留的唾液,一旁千醉雪眼观鼻,鼻观心,好象什么也没有看见,惟独师映川翻着白眼,真真是哭笑不得--这齐人之福,还真的不是那么好享的啊。
  ☆、一百四十九、冤家路窄
  师映川心中感慨这齐人之福果然没有那么容易享受,自己以后只怕有得夹心气要忍了,这时一旁季玄婴却是有些沉默,他坐在那里,透过帘子望向外面,但若仔细看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看外面的动静,而只是借此在想着什么事情,季玄婴身着长衫,身线优美瘦削,他安静坐着的模样就像是一幅画,令人担心下一刻他也许就会消失,师映川见了,不禁有些奇怪,秀眉轻蹙地问道:“玄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平琰了。”季玄婴微微一顿,淡然答道,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此时的季玄婴没有冷漠逼人的姿态,只安静平和得好似一个普通的青年,向着师映川笑了笑,师映川闻言轻轻挑眉,他那黝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光彩,因而就显得越发明媚,笑道:“说真的,我也有点想他了,也不知道琰儿在你师父那里有没有淘气惹祸。”
  两人交流着有关孩子的话题,刚说了没几句,外面忽然响起悠悠的钟声,表示交易会正式开始,师映川纤细的手指拈着手中的茶杯,姿态闲闲地望着杯里的碧绿色汁水,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稀罕的物件,省得让咱们四个白来一趟。”宝相龙树正在提着茶壶替自己续茶,他虽然面貌算不得多么英俊,在其他三人出众的外表对比下,尤其显得不起眼,但那匀称而颀长的结实身躯以及从容自信的气质,给人以说不出的潇洒味道,并不输于身边的三人,此时他听了师映川说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道:“川儿,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天涯海阁的交易会上,说起来这个活动也算是你我的媒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两人之间某种已埋藏了多年的东西,似乎又在这一刻被重温,缓缓流动起来。
  师映川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啊,那可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主要是去看个新鲜,也就是在那一次的交易会上,我买下了左优昙,后来得了他身上的鲛珠,可以清除毒素,这次也多亏了我服用过鲛珠,虽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可以清除,但至少帮我减轻了不少负担,不然的话,当时我就只能全力镇压毒性,只怕凶多吉少,不过也多亏了有十九郎跟我在一起。”
  几人正说着,外面的交易会已经开始,此次天涯海阁拿出的都是不错的物品,出售的第六件物品是一把短剑,便被千醉雪看中了,开始与其他包厢中的客人竞价,这时师映川歪在宝相龙树怀里,舒舒服服地枕着青年的大腿,一旁季玄婴则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把鲜美多汁的果肉喂进师映川嘴里,宝相龙树一边抚摩着师映川的头发,一边看向帘外,对千醉雪嗤道:“已经升到十万两银子,再高一些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超出这把剑本身的价值……你还要?”千醉雪微微皱眉,果断放弃:“的确,已经不值得了。”
  师映川却是从刚才的竞价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目光看向千醉雪,道:“原来师家我那位表哥也在。”千醉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出来了,宝相龙树则是听得疑惑起来,问道:“什么表哥?”师映川笑了笑,便把那日自己遇见师家一行人包括燕太元的事情说了一遍,宝相龙树听罢,一双黑眼微微眯缝起来,眼中寒芒流泄,却是如霜痕一般,冷笑道:“这种亲戚不要也罢,师家似乎还算可以,但这燕家还是离他们远些才好,没的晦气!若是真沾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他们卖了。”师映川则是冲他眨了眨眼,道:“我又不傻,不是那种被人哄几句、说些亲情血缘这些假惺惺的话就可以骗到的傻小子,想利用我,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别说是我外公,就是我亲娘亲爹,若是待我不好,我也懒得搭理。”
  宝相龙树满意道:“这就对了。”一旁千醉雪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杯壁,里面的茶叶被震得在水里上下翻滚,千醉雪垂着眼皮,长长睫毛下的目光透着莫名之色,杯中袅袅缭绕而出的热气与他安静的模样交互在一起,组成了一派和暖氤氲的气息,令这副场景看起来颇为动人,季玄婴不动声色地向千醉雪看了一眼,目视着对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凸显出了青年一对宝石般的漆黑双眼,却不料千醉雪正好抬起头来,似有所感应地将目光移向季玄婴这里,两人四目相对,千醉雪的外表笼罩在几分冰冷的气质当中,是难以言喻的冷漠,而季玄婴则是一种不含烟火气的味道,如同雨后清澈见底的湖水,掩盖不住地出尘,两人视线一触,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目光,千醉雪拿起洁白的瓷杯,轻轻嗅着茶香。
  这时外面一声钟响,表示下一件物品即将开拍,师映川伸了个懒腰,不再枕着宝相龙树的大腿,他坐直了身子,从怀里摸出装着目前家当的锦袋,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票和金券,叹道:“若是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罢了,如果有的话,这点钱可是肯定不够的。”季玄婴从左手无名指上脱下一枚黑色的指环递给他,说道:“这枚戒指至少抵得上六十万两银子,先拿着用。”师映川用手掂了掂那乌黑的指环,明明看起来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戒指而已,十分小巧,但拿在手里却足有一斤多的样子,师映川略一沉吟,认出了这是什么:“精辰铁?若是把这么一块精辰铁掺进普通材料里,立刻就能打造出一把上等兵器,锋利无比,算得上神兵了,这么好的东西,有价无市,可别浪费了。”说着,把指环重新套回到季玄婴的手指上。
  说话间东西已经亮相,开始报价,这是一株有百年份的紫玉参,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要知道此物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者只是补身吊命的药物,但是对于武者而言,就是意义完全不同了,习武之人在刚开始踏入练武这条路时,是要打熬肉身的,激发自身的气血,锻炼力气,等到气血的力量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才能开始修炼气劲,而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有充足的营养,最好是有蕴含着强大能量的食物不断地被身体吸收,如果有大补之物以及一些珍贵药物,那就更好了,而一个人练武并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情,这是一项长久的投资,而其中需要的花费就使得大多数家庭无力负担,所以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在正常情况下,只能学到一身粗浅功夫,只有富贵人家才供养得起真正的武者,所以穷文富武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拿师映川他们四个人来说,他们从小时候习武开始,不但每天都要补充足够的营养,而且还要按时吃药膳,时不时地服用一些珍贵的丹药等等,这绝对是一个相当耗费金钱的事情,更不必说偶尔还会服用一些天材地宝,那已经不是单纯用金钱就一定能购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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